康靖二年,初春,吴晋两国间多年征伐,终因吴国势弱,战败而终。
原是万物归春之际,两国边境却因经年战争,生灵涂炭,尸殍满地。更有甚者传言,吴国兵士曾一度陈尸千里,而无人殓收。
吴王顾翼,对此悔恨不已。当即修书大晋国君,望能借此契机,议和止争,共修百年之好。其言辞拳拳,且随信附上半块传国玉玦,以示诚意。
大晋国君冷煜,素来性情温软,自即位,常抚恤臣民,施仁政,早有止战之意,如今吴王主动遣使前来,正合其意。可其膝下单薄,仅有独女冷嫣一人,娇宠长大。
晋王心中又多有不舍,故出于礼节,定于年后携女出使吴国,联姻一事,则以冷嫣年幼加以推脱。
那一年,姜鸢还不是现在的姜鸢,而是深居王宫,独享万千宠爱的大晋公主,冷嫣。
她有娇养她长大的父王,敬重爱戴她的臣民,还有一群日日围着她,想法儿逗她开心,为她解闷的小侍女。无忧的深宫岁月,却只是毒日头下飘浮的七彩泡沫,美则美矣,可一碰就破。
那日浮生殿上,冷嫣挟着一身春寒自外头进来,粉雕玉琢的小脸被冻得发红,晋王瞧着心疼极了,将她一把抱到腿上,又命人将暖炉挪近了些。
冷嫣也是见怪不怪,毫不客气地揪着他胸口的那团龙纹,扭着身子往上攀,找了个最惬意的姿势靠坐着。
冷煜身上的龙袍被压得皱皱巴巴,他却毫不为意,只顾抓着冷嫣的小手,朝上头呵气。良久,待她的手暖和了,他才慈爱地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儿,轻声问道:“你可愿陪父王去趟吴国?”
“吴国?”刚过髫龀的冷嫣,并不知道吴国在哪儿,脆生生地开口反问:“是可以出宫玩吗?”
“呃......当然。”晋王微微一僵,还是肯定了她的提问。
冷嫣是不能出宫的,虽不知缘由,但这是自她记事起,就知晓的规矩。
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深宫呆了八年。
宫里的物件虽一应俱全,可也挡不住年少贪玩的心性,她曾去央求晋王许她出宫,不料,一向好性儿的父王竟勃然大怒,还罚了她身边之人。
后来,隐约听宫人们议论,这事儿似乎还与她那早逝的母妃有关。再后来,她就当真再未提过出宫一事,但嘴上不提,不代表心里不想啊。
冷嫣一骨碌儿从他身上跳下来,学着朝臣觐见的模样,直身而立,“儿臣,愿意效劳。”饶是装得恭顺,可眸子里的点点喜色,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别说是吴国了,只要能出宫逛逛,刀山火海也是不怕的,冷嫣心里只恨不能连夜出发。
正式启程,是在她听到这消息后的第三日。
期间,她也是未曾闲着,一会儿命白芍取出压箱珍藏的鹅黄绛纹羽纱春衫,一会儿又让绯云将日常喜爱的茶点摆件,一应带上。
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觉得不够。
“听闻吴国地处东南,天暖气湿的,与我们大晋不同,那里的人都着薄衫,你们说,我带这些衣物会否合适呢?”冷嫣语罢,犹觉不足,看着桌上的琳琅摆件,随手拿起放在中间的那块龙凤谷纹琉璃璧,端看了半晌,又攒着眉,将眸光移向了另一侧的紫檀砚。
她回头看向绯云,“你家兄姊多,定然清楚送什么礼,最能讨兄姊们欢心。你快参详参详,哪些能带去吴国送人呢。”
“奴婢家中的兄姊都......”未等绯云说完,白芍率先一步,走到冷嫣面前,急急从她手中捧下那块琉璃璧,捏起衣角,对着它小心地擦拭了一番,才将它放回桌上。
白芍将目光从琉璃璧上挪开,凝眉急道:“公主莫不是连这璧也要带上?这可是王上为贺您八岁生辰,特派人从千里之外寻来的,此世间仅、此、一、块。”她板着张脸一字一顿,难得的严肃。
“绯云你看,白芍急了。”瞧她着急上火的模样,冷嫣捂嘴笑得前俯后仰,久久才定神道,“我也没说就送这个,不还在同你们商议嘛。”
“公主未这般想就好,奴婢可听说了,这吴王嫔妃子嗣众多,若个个都要相送,怕是将咱们长乐殿搬空了去,也是不够的。”白芍粉唇微撅,细长的眉眼向下一耷,一副不甚高兴的样子。
瞧着她这般作态,一旁的绯云忍不住低声喝止,“白芍,公主平日待我们好,养得你越发不成体统了。”
“公主都还没说什么呢。”白芍嘴里小声嘟囔着,却不敢抬头去瞧阴着脸的绯云。
冷嫣是见惯二人日常吵闹的,全未往心里去,反打趣道:“绯云沉稳素静,白芍活泼好动,当初合该将你们的名字调个个儿,才更符合你们这性子。”
“您又拿奴婢们说趣。”听得这话,绯云脸上染了几分红晕,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