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感待曲先生说一声“放学”,撂下笔,随诸同窗一同起身送曲先生离开,书册未顾及合上,先就冲到应云手书桌前,从腰间解下香囊递与应云手。应云手满心疑惑刚要接下,秦感两手并未撤出,反而掌心相对而护,连带应云手的手与香囊一起送至桌子底下应云手的腿上。
香囊沉甸甸,被秦感撑得满满勉强由绳子束住,仍小嘴半张,应云手小心翼翼打开,顿时有十数铜钱流出来,撒了他满腿,不知里面还有多少。应云手使劲并拢大腿,生怕漏掉一枚,嘴早合不拢,挑眼悄悄问道:“哪来的?”
秦感诚恳道:“早上那位同窗给我,说是赔我的,我也无处放,也无处用,沉甸甸的带了一天。若是带回家去定藏不住,奶娘与娘亲定要盘问,反倒挨训斥,不如都给你。这些可够你去买糖?”
应云手不悦道:“你忒小看我,我是为着钱才帮你的?再说,怎么就无处用呢?”说完咂摸一下:“你不会从没花过钱吧?”
秦感摇摇头。
说话间,元旬从应云手身后注意到这边动静,连同凑上来的元时一起挤在秦感身边,眼睛不错地盯着应云手腿上的钱。应云手读出元家兄弟眼中痴迷,赶紧两手覆住,急急捧着钱强塞回香囊,使劲一勒扎紧袋口,这才道:“别看了,给你,你能瞒得过你娘,还是敢瞒你娘?”
元旬失落难掩:“不敢。就是上次拣的钱,连我的带小时的,都被我娘发觉,强说是我俩从柜上偷摸拿的,怎么解释都不管用,全被搜刮走不说,还挨一顿揍。”
秦感平生头一次听这样的话,也认出这一对样貌无差如影子一般的乃是那日在道观所见,跟在应云手身边的,更是昨天围住应云手与他一起嬉闹,带走应云手的,因此心底颇有几分嫌弃,更难掩好奇问道:“你娘亲一向很凶吗?”
应云手嬉皮笑脸道:“他娘不凶。不过在他娘心中,这才是亲儿子,亲儿子只能胖不能瘦,否则他兄弟一起挨打,从来都是这样,被打怕了。”
秦感听出其中意味,被逗得一直笑。
元时见应云手为取悦秦感竟然拿他哥哥与母亲取笑调侃,秦感竟然真的因此发笑,越发懊恼起来,赌气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仗着家里眼时有几个臭钱而已,过个一年半载,不知谁高谁低呢。”
秦感道:“你什么意思!”
应云手赶忙起身劝和:“阿时,你别乱说。”
元时满口喝道:“谁乱说谁是狗!从他跟他娘来了以后,三日两日有秦家的人去我家卖东西换钱。过不几月,连他家这大院子都给我家,那时我才是大宅里的小公子,他跟他娘就是个破要饭的。”
秦感听到“卖东西换钱”时就呆住了,后面元时侮辱他与母亲的话竟全然没听见。
应云手拦在秦感身前,拉着元时往一边扯,边扯边道:“你信他们大人的话!我告诉你,人家小感是京城来的,京城!他家在京城做好大的官,我那晚在他家亲眼见了!”
元时执拗道:“京城在哪边?”
应云手一时支吾:“北,北边吧。”
元时跳脚争辩道:“就是了,北边是大山,出县城只有东西两条路,你说他怎么从北边过来,怎么从京城来的!他唬你呢!”
应云手跟元家兄弟一样,最远也不过走至县城外,跟着长辈们祭祀先人,再回来,往返不过半日,从未见过谷地之外的世界。元时的问题,他一时也难答,这时他想起秦感,想秦感定能解答,辩过元时,可当他回转身寻秦感,才发觉秦感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第二日,应云手早早来至学堂,想着趁其他孩子未到,尤其是元家兄弟不在,悄悄将钱还给秦感,可惜一上午光阴过去,秦感仍旧未现身。
午间,元时走至自家兄弟与应云手中间,大家一起分食从家中带来的干粮,边商讨着游戏玩耍的事,元时指着秦感空空的书桌,不无得意道:“我说什么来着,秦家小子心虚,不敢来了。”
应云手驳斥道:“才不是呢!定是他家出事,兴许又是谁死了,他才出不来的。”
元旬不欲想这件事,也不关心秦感的来与去,边往嘴里塞干粮边催促道:“你俩快吃,吃完咱们还去水边,趁着今天暖和,只怕能捞到大鱼呢。”
应云手噘嘴只道:“日日就只有那个塘子,实在没意思。”
元时忽提议道:“昨天阿手不是说秦家都是好宝贝,不如咱们从后面进去瞧瞧。”
元旬当即回绝:“不是没进去过,净是些大树,哪有好东西。”
元时嘲笑哥哥:“你就是怕狗。”
元旬当即嘴硬道:“谁怕谁是真狗!”
应云手不知秦感境况,心下也担心这位好友,立时起身赞同道:“快别吃了。咱们现下认识小感,他家大人再不能放狗驱赶,只怕还准备着好点心呢。”
有元家兄弟在,应云手没敢掏出来那个香囊,想着今日见秦感一面,悄悄说明白,改日再将那包东西还他。三人当机立断,仍旧转到学堂后院,见盗洞仍在,伏在地上依次爬了进去。
再进入秦家大宅,这里比上次清静太多,不论大路小道,亦或花木上那些白花花的摆设都不见,人也不见,四处无声。即便如此,三个孩子仍旧悬心,放轻脚步,处处提防。应云手带领元旬元时兄弟七转八转仍不得其法。
元旬左右看看,不免急躁埋怨道:“我认得这棵大叶子树,还有这块大窟窿石头,方才我们走过这里,你到底认不认识路?”
应云手本来在最前,闻声回转身子,无奈道:“谁知道他家能有这么多屋子!上次小感就在池塘边上那个两层的房子里,这次不知怎么空了,也不告诉我。”说完抬头见那两个都不说话,满眼慌乱盯着他身后。
应云手转身,正撞上一个高大的黑衣中年男子,男子身后正跟着那只大黑狗。男子略低头凝视应云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应云手只觉被猛力向上牵扯着,双脚不由地缓缓离地,再听中年男子质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应云手被扼住脖颈,欲跑不能;元家兄弟盯住大狗,欲跑不敢,彻底吓呆在原地,三人凑不出一个字。
中年男子继续问道:“可是旁边学堂的?跟我见你们的先生去!”
三个孩子闻此言心底愈加慌乱无着。
正在此时,男子身后稍远处起一声稚嫩嗓音:“蔡伯伯,这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