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吏将他上下打量,听着应云手别扭的家乡口音,不住咋舌道:“瞧你说的,你们这些士子哪个不是挑灯夜读,读书人讲究又多,今日要净茶,明日要沐浴,用的灯油、吃的点心茶叶、使的净水,烧的柴火,还有给你添油烧火送茶水点心的衙役,哪一处不使钱,不找你要,找谁要去。这里可是京城,物价比不得你们家乡。若要住下,去里面柜上填写姓名家乡,算清房钱,先押一个月的,多退少补。”
应云手又追问:“到底是多少?”
驿吏伸出一个巴掌。
应云手长吁一口气:“一月五百文,比睢川府还强些,到底是天子脚下,素能体察民情。”
驿吏嗤笑一声:“一日五百文。每天十五文钱,还及不上一杯茶呢。这还是常房的价格,还有上房,天房,看你应该也住不起。”
应云手争辩道:“这也罢了,为何上来先收一月的房钱,算什么道理!”
驿吏已显不耐烦:“什么道理?从今日起,到二月底放榜,我还少算了,除非阁下没能坚持下五场,提前开拔。不过凡来考试的士子,谁愿触这个霉头,提前诅咒自己呢。另外,我说的只是房钱,茶水点心,沐浴所用热水、浴皂、头油,衣服浆洗皆单算,每晚灯油有数,多添的灯油也另算。至于其他跑腿递送之类,可不能白白指使。”
应云手仍不甘心:“那一日三餐也另算钱喽?”
府吏实在再懒得回答。
元旬看着门内门外始终有人好奇朝这边眺望,忙规劝道:“既然出门在外,省不得许多。包含睢川府在内的各州府考生都在,大家日常一起商讨岂不便宜,况且距离贡院又近,考试出门不慌张,纵有消息也能早些知晓。”
应云手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可这价钱实在,哎,算了,我还是出东城,到外面寻间房舍罢了。考试那日城门开得早,进城一条直道就到贡院门外,不会耽误了。”
元时闻言暗底下拿手肘杵一杵哥哥。
元旬为难道:“抱歉,这一趟进京,我兄弟尤其是小时,当势在必得,实在不愿因着吃住小事耽误前途,纵使多花些钱也甘心。阿手,要不你先别跟我计较,我帮你垫付下房钱。”
应云手断然谢绝道:“我应家岂是好占人便宜的。况且你也知这次上京的钱是……我的颜面已经在望江就被践踏无存,哪能在京城再由我自己继续践踏。大旬、小时,咱们暂时分别吧,告辞。”说完,朝着元家兄弟一拱手,牵起自己骑乘的那头毛驴,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时望着应云手的背影,唯有淡淡叹息。元旬转而向驿吏,从腰际隐袋摸出一角碎银子,双手捧着高高递上去:“这一月有劳大哥了。我弟弟一向身子弱,远路奔袭而来有恐不适,还望大哥照顾,与我兄弟一间朝阳的屋子。”
府吏大手一伸,毫不犹豫抓过来,掂一掂,笑道:“好说,好说。”
元时立时朝哥哥腰间一翻,从隐袋里掏出又一小角银子,照旧地上去:“我等自睢川府远路迢迢而来,还望大哥乐善好施与我兄弟方便,就近凑个同乡熟人,万事好照应。”
府吏爽快接下:“你两个确实比你那小犟同乡明白事理。看你们千里跋涉到此,亲友不靠,也是可怜。有间房舍虽说背阴,不过,”府吏将身伏下,低语道,“那个房间后面一墙之隔的是间朝阳的大屋,住的那二位身份有些不寻常,小心隔墙有耳。”
元旬与元时惟有千恩万谢,对着府吏再拜又拜。
应云手自与元家兄弟分开,顺大道一路出东门,边走边打听,终于打听出一个地方有间空房舍,欲找人同住作伴。应云手按照指点过去,满眼尽是荒芜,田垄间秧苗尚未生长,只有倔强不屈如蒲公英,自苦寒未销的地上钻出来,顶花戴蓬。这里不知是谁家菜地,安排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家人在此看守,作伴的只有一头孱弱的老驴。说是房舍,其实勉强算得草棚,矗立田地外沿,共有三间,老丈住中间一间,老驴住朝阳的一间。应云手与老丈谈妥,数着钱小心送与老丈,终于换得朝阳的那间,老丈将老驴牵去最末一间。应云手到此,一则这里实在看没有多余棚户安置毛驴,二则赁一日须付一日的钱,安顿好行李就牵着自己那头驴出去还了。
白日,老丈带着老驴出去驮水、灌园、锄草,应云手自在房中看书。中午和晚间,老丈煮一锅饭,切些盐干的萝卜或是就地采些蒲公英下饭,与应云手共享,日子着实清苦。然应云手看到菜地的一刹,心中记忆一朝翻涌上来,往事历历,他却望着地上的蒲公英愈发坚定下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