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的喧嚣与琉璃盏的碎片,被厚重的宫门隔绝在外。
元淳坐在回自己寝宫的步辇上,初春夜风带着料峭寒意,吹在脸上,将方才刻意哭出来的泪痕刺得微微生疼。
步辇平稳,只有轻微的吱呀声。
她小小的身体缩在锦垫里,宽大的衣袖下,指尖却死死掐进了掌心。
那点尖锐的痛楚,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用以对抗灵魂深处翻涌的滔天恨意和灭顶的恐惧。
燕洵……
方才殿中,那道落在她身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的目光……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确认。
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前世那场焚尽她一切的大火,起点就是这初见的惊鸿一瞥。
这一次,她连那点火种都要彻底掐灭。
回到寝殿,屏退了所有战战兢兢的宫人。当内殿的门扉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时,元淳挺得笔直的脊背瞬间垮塌下来。
她背靠着冰冷的雕花门板,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没有哭泣,没有声响。
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撞击着单薄的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冷汗,终于后知后觉地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她成功了。
用一场精心策划的失手、一场淋漓尽致的童真哭闹,把自己从这泥潭般令人窒息的宫宴中心摘了出来,换来了一个看似惩罚、实则通往自由的契机——太学。
那里,远离后宫倾轧,远离父皇无处不在的审视,远离……
燕洵可能出现的任何场合。
那里,有卷帙浩繁的藏书,有通晓古今的太傅。
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轨迹的稻草。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的麻木感蔓延上来,元淳才缓缓吸了一口气,扶着门框站起。
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抽走了,又有什么更坚硬的东西被强行灌注了进去。
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眼周红肿、稚气未脱的脸。
镜子里的女孩看着她,她也看着镜子里的女孩。
“活下去。”
元淳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翕动嘴唇,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透,太学那扇沉重的、象征着学识与规矩的朱漆大门,便在元淳面前缓缓开启。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悠长,仿佛开启了一个与昨日彻底割裂的世界。
没有金碧辉煌的宫阙,没有熏人的暖香。扑面而来的,是陈旧木质混合着墨汁与尘埃的独特气息,带着一种沉淀了数百年的、冷肃而厚重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