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被高大的书架切割成束,在幽深的长廊里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元淳穿着素净的棉布衣裙——这是她特意吩咐准备的,褪去了公主华服的所有光环,小小的身影独自一人,抱着几乎与她上半身等高的沉重书匣,一步一步,踏入了这片沉寂的知识瀚海。
“公主殿下,这边请。”
引路的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书吏,声音平板无波,眼神里没有半分对皇家贵胄的谄媚,只有对规矩的刻板遵从。
太学里的日子,如同上了发条的钟表,精准而刻板。
卯时晨读,琅琅书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辰时听讲,太傅们或激昂或低沉的声音,讲述着经史子集、治国方略;午间歇息片刻,是粗粝却管饱的饭食;未时习字、策论,直到暮色四合。
元淳如同一块被投入深海的干燥海绵,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疯狂地汲取着前世她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一切。
晦涩的典籍,枯燥的策论,复杂的朝堂律例……那些曾经让她头疼欲裂的文字,如今每一个都像是通往生路的密码,被她死死攥在掌心。
她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背挺得笔直,小小的手握着对她而言过于粗大的毛笔,悬腕临帖。
笔尖划过粗糙的竹纸,留下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的墨痕。
手腕酸胀到几乎抬不起来,指尖被笔杆磨得发红生疼,她只是抿紧嘴唇,换一只手继续。
周围并非没有异样的目光。
那些一同进学的宗室子弟、勋贵少年,起初还带着好奇和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
一个素来以娇纵闻名的公主,突然转了性子,跑到这清苦之地来?装的吧?能坚持几天?
然而,日复一日,元淳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埋首于书卷。
她没有公主的架子,对老学究们毕恭毕敬地执弟子礼,不懂便问,哪怕问题在旁人看来再是浅显可笑。
她吃得下粗粝的饭食,住得惯简朴的学舍。
那双曾经只懂得拈花扑蝶、拉扯燕洵衣袖的小手,如今沾染了墨迹,磨出了薄茧。
那些探究和轻视的目光,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困惑,不解,甚至……一丝隐隐的佩服。
这个公主,好像真的不太一样了。
时间在书页的翻动和墨汁的干涸中悄然流逝。
当太学庭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枝叶由嫩绿转为浓荫,蝉鸣声开始聒噪时,魏帝元善身边的大太监福全,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元淳习字的小书案旁。
“公主殿下,”
福全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宫里人特有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往御书房觐见。”
元淳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墨汁在笔尖凝聚,欲滴未滴。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