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之域,山环抱处有一座青石庄,庄中不过百户人家,庄内屋舍依山势错落,男女老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无钟鸣鼎食之贵,倒也有鱼米菜蔬之安。
这年沈听珠十三岁,随渚晏行至荆州地界,途经青石庄,便暂作歇脚,方入庄中,忽听得人声鼎沸,喝彩声此起彼伏,沈听珠素来好奇,当下按捺不住,循声而去。
但见庄中一片空地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中央有一座简陋的比武台,场中立着个戴范阳毡笠的少年郎君。
待至近前,正见一杆红缨枪破空刺出,场中有二人摆开架势比武,一个虎背熊腰,拳风呼呼生威,一个身形矫健,闪转腾挪敏捷。
沈听珠定睛观瞧,却猛地一怔——场上与庄中教头交手之人,正是几年未见的沈听祈,她心中惊讶,脱口唤道:“三兄!”
场中少年身形似乎有瞬间的凝滞,毡笠投下的阴影遮住眉眼,手中枪势丝毫未乱。
台上教头一身玄色短打,腰扎着一条束带,脚蹬厚底快靴,他手握一根齐眉棍,棍身黝黑发亮,沈听祈手持红缨枪,身着一袭斜纹月白缎子布衫,手持长枪,身姿挺拔,如苍松立崖。
只见教头大喝一声,如猛兽出山,持棍朝着沈听祈的面门劈了过去。
沈听珠心下一紧。
沈听祈却是不慌不忙,身形往后一纵,轻松躲过这凌厉一击,随即手腕轻抖,红缨枪骤然刺出,直取教头咽喉。教头眼神一凛,手中棍一横,使个“横云断峰”,堪堪将枪尖格开。
两人缠斗数十回合,难分高下,教头棍法刚猛,每一击都带着千钧之力,沈听祈时而如惊蛇出洞直取要害,时而若游鱼摆尾迂回突袭,在棍影的缝隙中穿梭自如。
最终,收势罢手,各自抱拳行礼,那教头大笑道:“好小子!痛快!今夜定要与你痛饮三碗!”
沈听祈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当晚,庄中燃起熊熊篝火,烹羊宰牛,宴请远客。沈听珠与商秋在篝火旁嬉笑玩闹,渚晏被几个庄民围着,有庄民笑问道:“渚匠工,您千里跋涉,来我们这山野小庄,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在下乃是为寻烧瓷原料而来。听闻这附近山中,有几种独特矿料,于烧瓷一道大有裨益,故而前来探寻。”渚晏拱手笑道,又指着远处的沈听祈,问:“倒是那使红缨枪的小郎君,不知为何在此落脚?”
“学武。”庄民爽快答道。
“这倒真是巧了——”渚晏转头朝沈听珠意味深长一笑,沈听珠抬眼,只见沈听祈独自坐在离人群最远的阴影里,手中捏着个粗瓷酒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酒液映着跳动的火光,在他指间转着圈,他整个人仿佛与周遭的热闹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沈听珠深吸一口气,鼓足劲气,抬脚向他走去,一步,两步…沈听祈仿佛有所感应,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沈听珠正要开口唤他。沈听祈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猛地拉扯,倏然站起身,大步流星踏入夜色里。
沈听珠抬起的脚,如同灌了千斤铅,重重地落回原地。他于她,从来是冷面以对,言语刻薄,或是不耐拂袖,扬长而去,满腔想要靠近的冲动,被那无声的转身击得粉碎,化作无声的叹息,酸意、涩意、怅意,像漏了气的皮囊,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喧闹的人声里。
酒酣耳热之际,梆子声骤然急促响起,一个庄丁惊慌失措地冲进来,“不好了!那恶匪李魏来领着一众匪贼,要来劫掠庄子!”
这李魏来原是流民匪首,手下聚着一群泼皮无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附近庄子多遭其害。
顷刻间,庄东庄西几十户壮硕庄户一齐聚起来,直到了庄口,沈听珠与渚晏一面帮庄民构筑防御,一面于庄周掘陷阱,覆以藤蔓枝叶,又集石块于高处,备作拒敌之器,沈听祈亦奔走其间,教庄民操持刀棍,演练御敌之法。
一队人明火执仗,喊声震天,庄头守于庄东,沈听祈与教头踞于庄西。不多时,几百个匪贼鸣锣擂鼓下山,李魏来率匪众杀来,头前几个匪贼踏入庄中,顿时惨叫连连,多有跌入者,被尖刺所伤。
沈听珠在暗处放信:“动手!”庄民依令,砸下石块,重伤匪贼。
李魏来见状,挥舞大刀,督众强攻。沈听祈提枪飞出,二人于乱军之中,捉对厮杀,甫一交手,沈听祈直取李魏来要害,李魏来侧身,大刀一横,使个“拨云见日”,将沈听祈的长枪拨开,又顺势抡刀,朝沈听祈脑门砍去,沈听祈手中长枪由下往上,疾刺李魏来小腹,逼得他仓惶回刀自保。
沈听祈自幼习武,一招一式,皆有法度,且气力悠长,越斗越勇。李魏来虽久在匪群,靠凶狠搏命闯出些名头,但在沈听祈这般正统武艺面前,渐渐左支右绌。
几十个回合下来,李魏来已是气喘吁吁,脚步虚浮。
二人激斗正酣,一匪从后偷袭沈听祈,那贼子手中短匕寒光一闪,直刺后心,沈听珠眼疾手快,举棍挡下,喊道:“三兄,小心背后!”沈听祈精神一振,枪势陡增,一记迅猛的突刺将李魏来逼退数步。
庄东头,庄头率另一队庄民与匪贼激战。但见他手持一根粗长的木棍,与几个匪贼战在一处,他一棍扫出,正扫在几个匪贼腿上,匪贼惨叫一声,踉跄倒地,另一个匪贼从旁突袭,庄头猛地转身,木棍一端狠狠戳出,正中那匪贼胸口,匪贼闷哼一声,捂着胸口,连退数步。
无奈匪贼势大,渐渐将庄头围住。沈听珠眼观六路,高声喊道:“三兄,东边吃紧!”
沈听祈闻声,毫不迟疑,长枪虚晃一招,逼开李魏来,转身驰援庄东。李魏来正欲追赶,却被沈听珠拦下,李魏来笑道:“小娘子也来送死?”沈听珠假意后退,暗中摸出象骨暗器,甩手一弹,一击正中李魏来面门,李魏来没有防备,只觉头脑一阵发麻,下一刻便昏倒在了地上。
沈听珠正欲上前擒拿,一支冷箭破空而至,她身形微滞之际,一道黑影自暗处掠下,抄起昏迷的李魏,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天将破晓,匪贼死伤大半,狼狈逃窜,庄中众人收拾残局,虽有损伤,所幸保住了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