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前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单调而沉闷。
车内铺着软垫,小几上还有一盏安神茶,碧云扶着嘉宁坐好。
嘉宁攥紧手指,耳垂上的红玉坠子随着马车晃动,一下下敲打着她的颈侧,提醒着太子留下的耻辱印记。
“姑娘……”碧云递过一杯热茶,“谢公子一直跟在车旁呢。”
嘉宁悄悄掀开车帘一角,谢臻骑着马,始终保持着与马车平行的距离。
他的侧脸在天光下刀削般棱角凛冽,下颌线紧绷,无声地克制着什么。
“他一定很介意……”嘉宁喃喃自语,手指不知不觉绞着衣袖。
在这个礼教森严的世道,太子那些暧昧的话语足以毁掉一个女子的清誉。
即便谢臻嘴上不说,心里又怎会没有芥蒂?
她忍不住再次掀开车帘,透过帘布的缝隙,看见谢臻骑着白马还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说不出的孤寂。
“姑娘的茶凉了。”碧云小声提醒。
嘉宁恍若未闻。
谢臻这般疏离的态度,分明是在意太子那些暧昧的话语。
在这个女子名节重于性命的世道,谁又能完全不在意呢?
方才背她,也许只是他不想给她难堪罢了,思及此处,心口揪得发紧。
“碧云……”嘉宁抓住丫鬟的手,“你说谢公子他……会不会觉得我……”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要怎么说?
难道要问“他会不会觉得我被太子玷污了”?
这样羞耻的话,光是想想就让她喉咙像是被棉絮堵住。
碧云一头雾水,“觉得什么?”
嘉宁实在难以启齿,只是若进了城,那就更没机会了……
她深吸几口气,终是掀开帘子,喊了一声:“谢公子……”
谢臻立刻策马靠近,转头时,嘉宁看见他眼底未及掩饰的关切:“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睫毛在天光下投落淡淡的阴影,唇角几乎抿成一条线。
这样温柔的语气让嘉宁鼻尖一酸。
她鼓起勇气:“能否……进来说话?”
嘉宁看着他喉结滚动了几下,突然觉得自己简直荒唐。
正要放下车帘,却见他已利落地翻身下马。
谢臻掀开车帘时,送入一股微凉的风。
碧云识趣地退到外面去。
他犹豫片刻,最终坐在了离嘉宁最远的位置,中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脚还疼吗?”他问,目光落在她的裙摆上,刻意避开了她的眼睛。
嘉宁摇摇头,觉得鼻子发酸。
这样客套生疏的谢臻,比任何冷漠都更让她难受。
嘉宁不知道的是,谢臻掀开车帘时,指尖微微发紧。
他刻意选了最远的位置坐下,脊背挺得笔直,连衣袍的褶皱都小心抚平。
不是不愿靠近,只是这狭窄车厢里,她身上淡淡的女子馨香已足够扰乱他的心神。
若再近些,他怕克制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盯着她裙摆上绣的缠枝纹,不敢抬眼。
若是看见她含泪的眼睛,他怕自己会失态。
衣袖下的手悄悄攥紧,掌心还残留着方才扶她时,那截细腕的触感,冰凉的,微微发抖,让他想起那句“皓腕凝霜雪”的词。
嘉宁低着头,眼眶泛红,睫毛轻颤着像是要落泪却又强忍着。
谢臻心头一揪,那隐忍的模样比泪水更让他心疼。
他绷紧腰线,喉结滚动。
这般守礼的克制几乎耗尽他的力气,可他是谢家嫡子,是翰林院最年轻的学士,是世人眼中端方如玉的君子。
他必须做她的君子。
哪怕此刻最想做的,是拭去她眼角的泪,是告诉她“别怕,有我在”,是将那枚刺目的红玉耳坠狠狠掷出车窗——
可他终究只是垂下眼,将一切汹涌的情绪压成一句克制的问候:“脚还疼吗?”
二人心思各异,不知对方心中所想。
马车突然剧烈一震,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整个车厢猛地颠簸。
“小心!”
谢臻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一手撑住车壁,一手牢牢护住嘉宁的后脑。
他的手掌垫在她脑后,手背“咚”地撞上车厢,发出一声闷响。
嘉宁整个人跌进他怀里,额头撞上他的胸膛,鼻尖盈满清冽的松墨香。
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听见他加速的心跳。
砰砰砰——每一声急促得像擂鼓,震得她耳根滚烫。
她慌乱抬头,正对上谢臻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此刻暗潮翻涌,担忧、紧张、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深沉情绪,全都凝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
他的呼吸有些乱,温热的吐息拂过她额前的碎发,烫得她心尖颤动。
“疼不疼?”他声音沙哑,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手指仍护在她脑后,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马车仍在行驶,两人仿佛凝固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