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笑起来起来,笑着笑着却看向了洞口的任鸿飞。尚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自从刚才开始,任鸿飞就一直坐在洞口,他背对所有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不断地点亮打火机又关上。
“咔擦”、“咔擦”,如他的心思一般嘈杂不平。
这大石头四周围了一圈碎石,筑高了地势勉强阻止地上酸雨流进来。歇息片刻后,任鸿飞指挥众人在洞口的位置支起一层防护膜,阻挡有毒的烟雾进来。
外面的酸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在这不大的庇护所内,人靠在一边,伞蜥们又靠在一边,两边面面相觑,沉默无语。
尚善缩在最里面,她看了一眼对面缩成一团的小伞蜥。
小伞蜥将口中的手电筒吐出,规规矩矩地放在了真中央,光束如同一道界限,两边泾渭分明,淡淡的尴尬蔓延开来。
这架势,就好像是电梯里遇见了前不久大吵一架的楼上养狗邻居。
尚善起了蔫坏的心思。
那小伞蜥缩回手,像个人一样靠着石壁坐下,它抱着自己的下肢刻意地撇过脑袋不敢看尚善,余光躲闪透露出一股熟悉的、令人忍不住怜爱的气息,如同一颗茶红色珠子。
嘿嘿找到你了,小社恐。
尚善邪邪一笑。
她就喜欢调戏……哦不结交这样的朋友!
洞穴低矮,尚善弯着腰正要过去,被赵赋昇一把拽住。
他眼神警告尚善,不准轻举妄动。尚善摊手疑问道:
“不是它们救了我们吗?”
“你知不知道它们是什么?”赵赋昇一把甩开她的胳膊,“死尸巨蜥,最喜欢食腐肉,尤其是死人的肉。”
他眉宇间全是对这些怪物的厌恶,刺得那边安静的蜥蜴家族发出有些躁动。不少蜥蜴抬起头看过来,而后像人一般对视彼此几眼,转过身去面朝石壁不再看着他们。
这样的行为,分明是在向他们示好,表明自己没有危害。这样的蜥蜴居然喜食人肉?
尚善将质疑的目光投向赵赋昇。
赵赋昇翻了白眼。反倒是脚边的芙蓉扯了扯尚善的裤脚:“你先坐下来。听我给你解释。”
尚善复又坐下。
芙蓉细细解释道:“这些巨蜥的确是畸变怪物,他们的畸变基因类似于赤红伞蜥,是这片沙漠中的特有物种。它们也的确喜欢食腐,至于说专门吃死人肉,不过是因为这些年人类是死得最多的,尸体也……最容易找到。久而久之,传成了这样。”
芙蓉:“畸变后的赤红伞蜥速度快,甲壳坚硬,还能接收到许多人类听不见的微弱声音。所以许多年前隧道前后两站点都派专门人员去饲养它们作为隧道里预警防线。这些伞蜥格外得亲人,估计也是被饲养的缘故。不过它们出现在隧道之外,恐怕是隧道之中出现了让他们也避之不及的危险状况。”
赵赋昇冷笑一声:“说得这么好听?这群玩意儿跟了我们一路,即使没有主动攻击,不也还是盼着我们死掉好大快朵颐!”
芙蓉得声音一顿。
尚善的目光移向那一条一条鳞甲粗糙的长尾巴。不知为何,这些伞蜥给她的感觉太聪明了,它们聪明得不像是长着蜥蜴的脑子,这也是能训练出来的吗?这种奇怪的感觉她只在……黎明号站点的刘春桃工程师身上感受到过。
“依我看,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杀了它们也好比以后落入这些恶心怪物的肚腹……”
赵赋昇的冷言冷语打断尚善的思索。
“你为什么这么仇视它们?”
尚善忽地开口,她直白地看向赵赋昇。
“不光是它们,在黎明号里你也是,只要一提到这些怪物,你就……”
“闭嘴!”赵赋昇似乎被戳中了什么痛楚,他大喝一声。
那边蜥蜴群顿时吓得一缩,条条叠起来挤成一团。
“你不恨、不仇视这些怪物吗?连!洛桑都是死在怪物手里!那么多人!都死了!都是因为怪物!你不恨吗!”
赵赋昇双眼猩红,直逼尚善而来。他抽出腰间匕首,大有尚善一否认,他就刺穿了她之意。
“够了。”一只手拦住了他。
任鸿飞轻易抽走赵赋昇的匕首,低低道:“她不知道。“
任鸿飞叹了口气,朝着尚善道:“道歉。”
为什么赵赋昇一遇见怪物就如此暴躁,如此极端,如此不近人情?
尚善低垂着眼不动。
任鸿飞顿了下:“我替她道歉,赋昇,请你原谅。她失言,她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
在赵赋昇逐渐平息的呼吸声中,尚善忽然笑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
她抬起头,黑暗中眼里射出一种诡异的光。
“我知道你的父母被畸变物切成一块块煮熟吃掉,我也知道深爱的妻子背叛你出轨被怪物拖进密林,我也知道你拼死保护的女儿被畸变蚊子传染急病,全身疱疹溃烂而死。我当然知道你为何痛恨怪物啊。”
尚善冷血地一字一顿,她越是开口,赵赋昇的脸色就是越是苍白。在微弱的手电筒光束中几乎毫无血色。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的……”赵赋昇下意识看向了任鸿飞。
“看我!”尚善呵斥了一句,她推开任鸿飞,揪住了赵赋昇的衣领一把扯到面前。
“看他做什么?看着我。来——告诉我。你恨的到底是那些怪物?还是无能的自己?”
赵赋昇大喘着气。
“尚善,不要再说了。”任鸿飞敏锐地察觉到此时此刻比赵赋昇更加不对劲的是尚善。
尚善腰上环抱住一只胳膊,任鸿飞想要把她拉开。谁知尚善一把掐住他的脸,拽到了自己眼前,让他面向赵赋昇。
尚善仍旧直视着赵赋昇,语气森冷地发问:
“你如今只剩下位挚友了,如果我告诉你,明日他就会丧命在隧道你,如今的你又会怎么办?”
尚善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了。
赵赋昇目光涣散地看了一眼任鸿飞,迟迟道:“不……你……”
“我们这趟任务只是为了探查隧道情况,并非解决隧道内的问题,怎么会像你说的连队长都……”
尚善一眼撇去,路八千忽地收声。
“是吗?”她松开手,踱步来到路八千身前蹲下,“要我怎么证明?路八千——我还知道关于你的一件小事,这件事只有你自己知道,别人都不知道。”
尚善起身。路八千亦不甘示弱:“你不要装神弄鬼……”
“你以为自己是孤儿,毕竟畸变日之后失去家的孩子数不胜数。你被中央基地选中接受训练,接的第一件任务是去暗杀某个不知名小基地的领导人,你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这一点倒是容易查到。”
路八千看尚善的眼神已经有了些许的动摇。
“但是应该没有人知道吧,明明你自己也在怀疑,在看见那位领导人的脸之后,你在心底困惑了这么多年——因为你和那位领导人长得太像了!但很遗憾,他不是你的父亲。”
路八千在尚善的话语中目光一暗。
“他是你母亲的哥哥,你的舅舅。你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外甥像舅,恭喜你。”尚善拍了拍手掌,颇似幸灾乐祸。
路八千皱眉:“你!”
“我什么我?”尚善故作疑惑,“哦你莫不是因为杀了舅舅而痛苦吧?那你为什么不想想你母亲干嘛非要带着你远离自己唯一的哥哥?”
尚善轻轻开口,路八千的脸色在尚善的轻语中倏忽变得迷茫。
尚善:“因为你舅舅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男孩。这不是在你的人物清单里就写着的吗?”
路八千徒然地坐倒在地,他嚅嗫着没在开口。
尚善不再管他,扫视一圈所有人,甚至连带对面石壁边缩成一堆的伞蜥们。
“还有哪位、需要我尚某指点迷津?”
没人敢回话。
外面的雨声逐渐小了,尚善正在洞口边,她不知为何烦躁极了,伸手要去掀开洞口的遮挡雨篷。
“尚善。”任鸿飞抓住了她的手。
他忽地一愣,手下的触感太过诡异。他看向自己手心中细白的手腕——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不对劲了!
一眨眼尚善从他腰间抽出一把小匕首,朝着自己的胳膊剜下去,她的动作极其迅速,似乎想这样做很久了!
两下的功夫,血流顺着两人相握的手腕坠地。尚善从自己的小臂中剜出一小块扎满骨渣的肉块,挑着甩给了那边的蜥蜴群。
“呼。”尚善呼出一口,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太疼了,这样来一下痛快多了。”
任鸿飞握着她的手都在发抖,额头青筋爆出,眉骨青白。他立刻喊道:
“药箱!”
尚善的袖子被掀开,露出整条发黑枯瘦的胳膊,几乎能看见坑坑洼洼的黑斑,就如同一根腐烂的香蕉,一捏,就从伤口溢出血沫肉渣!
看得别人面目狰狞,尚善的神情却丝毫不在乎。
芙蓉咬牙:“整条胳膊都坏死了,都流脓了!需要马上截肢!”
“不截。”尚善拒绝。
下一刻,她只感觉后脖颈被一捏,昏过去最后一秒看见了任鸿飞痛苦得几乎惨白的脸色。
酸雨足足下了三个小时后,下到最后逐渐转换成了正常的雨水,但闪电狂风,雷声大作,雨如天漏!外面的沙漠宛若黄河震荡!
洞穴里亮如白昼,所有的手电筒全部打开最大功率,集中光圈照亮尚善的胳膊。
简易的新军床搭起来,尚善躺在上面。所有人围成一圈,护卫着里面。
芙蓉清创时汗珠浸透了口罩,手术刀在胳膊上划出一条极长刀口,剜出来的烂肉上隐隐冒出肉白色的虫卵尸体,有的死虫已经发育钻出了半个头。
她看得惊心动魄,随后切开皮肉翻拣一番,摇了摇头又往上划开一点,直到划开肩胛骨往下三指处,才眨眼出了口气。
“需要从这里开始截断。”芙蓉颤着嗓子道。
任鸿飞低垂着眼,一眼望去,他身上的绝望痛苦到了一眼灼伤人心灵魂的底部。
“开始吧。”他哑声道。
麻醉剂不够,又或许是尚善本身对麻醉存在抵抗性。大雨下到第二个钟头,尚善尖叫着醒来,任鸿飞和路八千几乎按不住她。
剧烈的痛苦几乎让她不成人形,挣扎着要躲开。
“不!不要!”尚善大口喘气,“我疼!放开我!”
她嘶喊得太过尖锐,嗓子一瞬间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