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技术好,所以大家都爱和我玩。但我这个人也是有原则的,譬如有两类人我是不碰的。一是伪人种,它们就是怪物,实在是恶心!二是我的朋友,怎么?你看起来很吃惊啊!哈哈哈我就是嘴欠了些,什么人该碰什么人不该碰我还是有选择的。”
赵赋昇的狐狸眼慢慢眯上了,他揉了揉眼睛,道:“有沙子。”
“说到哪里了?哦对朋友!就譬如任队!我还是有些分寸的。我实在是怕被他玩死在床上。”
尚善皱眉看他。
赵赋昇立马改口:“当然也不一定。”
尚善这才转开脸。
“也有可能是在阳台,在卫生间,或者就这块草地上。”
尚善霎时间觉得这沙草地有些扎屁股。她无语地啧了一声,准备起身离开。
赵赋昇依旧是笑着,狐狸眼眯成一条缝,似乎十分享受烟雾缭绕的感觉。他指间剩下了烟蒂,明明灭灭。他烟抽得太凶。
“尚善,你看起来什么都知道,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他顿了顿,“我就不爱和你这种人说话,你看起来什么都关心,实则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你不难受吗?”
尚善脚步只是稍微一停,随后不置可否地离开。
七个小时后,任鸿飞带领众人启程,伞蜥家族跟着出发。尚善和路八千留守求己门外,他们如同还会再见一样笑着告了别。
任鸿飞只是简短地和尚善说:“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家。”
尚善凝望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在所有人离开后,尚善伤口发炎,高烧反复,昏睡了三天,此后也是精神萎靡。
而第三天,他们彻底和隧道里的所有人断了联系。
路八千每日都按时记录传回来的讯息,胡茬满脸,一日比如一日的憔悴,看起来比尚善还要虚弱疲累。
尚善在第三天的傍晚醒来,她苍白着脸爬出帐篷。路八千坐在火堆边,听见动静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药剂。
尚善没有接过,反而是望着天边一色青蓝。她声音很低地问:
“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路八千老老实实地回复没有。
路八千他心中亦有自己的苦闷,苦闷自己与大部队分隔留守隧道玩外。
他十分能理解任鸿飞的用心,从隧道到最近的基地路途千难万险,的确需要个身强力壮的人。
可是这并不能消解半分他心中的沉重。
他实在忧惧那是他和朋友们的最后一面。
沙漠里清晨与傍晚混淆,尚善病得日夜不分,今日总算是好多了。
她在的冷风中裹紧了毯子,手搁在自己的心口上,随着心口的跳动,耳朵里隐隐约约听见一种柔婉的哼唱声。
“我听见了……”尚善看见路八千摇头,瞬间收声。
她听见了一种悠扬婉约、柔情似水的呢喃歌声,那嗓音男女不分,明明是非常清雅的调子却好像……好像压抑不住的兴奋,每一个尾音都控制不住的上扬。
那声音从求己门黑洞般的洞口里传来,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尚善朝着那门迈了几步,被身后的路八千一把抓住了手腕。
路八千神色肃穆道:“你忘记了,你说的怪物就是用这样的手法吸引人。无论你听见了什么,都不要回应。”
尚善站住脚步。
“不,也许不一样。”
她听见的未必是怪物,更有可能是纸条给她的预警提醒。
可是……尚善环顾四周,沙漠中平静极了,夕阳落下沙丘,夜幕降领,路八千四周布置的所有防护装置都完好——危险在哪里?
下一刻,尚善的目光投向求己门。
门内的黑暗被轻轻扰动,先是模糊的人影轮廓,接着从浓雾般的黑暗里钻出两个人。
是谁!是小红吗!
尚善猛地睁大眼,往前冲了几步,连路八千都拉不住她。
“是你们啊……”尚善缓缓停下了脚步,“归山柰、还有归山秋。”
路八千转过身去,看向走出来的两位队友。
只有他们。
他眼神一动,随后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
太干净了。他的这两位队友身上太干净了!
尤其是归山秋,那一身雪白的神父长袍,衣领挺直,就好像他们只是去散了步回来。
路八千转瞬想了千万种理由,或许是任队的安排,或许是里面时间流速,或许是神父受教堂庇护,更或许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他们!毕竟这年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你们……”尚善忍不住想问其他人呢?为什么只有你们俩出来了?任鸿飞呢?他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出来?他在后面吗?
尚善的目光越过两人,看向他们身后深不可测的黑暗。
而路八千目光紧紧盯着出来的两人,等着他们说第一句话。
求己门外,归山秋稍稍快归山柰了一步,他的目光落在尚善苍白的脸色上。
沙漠中的太阳落得极快,不过两步的距离,太阳彻底落下了。
黑暗从沙丘那边大步迈了过来,归山秋一半脸彻底淹没在阴影中,但他的眼依旧粘在尚善脸上。
下一秒一股阴狠突然乍现在了他脸上!
“砰!”一声巨大的枪响!
几乎是枪响的瞬间,求己门倏忽一下全然亮堂了起来!
黑与白、光与影的转换就在瞬间!快得惊心动魄!
这座尖顶教堂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每一处尖顶上的窗户都透露出灼灼的明亮光芒,往下网一般罩住面前这一片沙漠戈壁!
它的光太冷太尖锐,冷得像是戈壁上遥远细小的启明星,像是寒冷彻骨的深海里忽隐忽现的一艘幽绿鬼船渔光。
尚善被路八千推得一头栽倒在沙坑中,小石子刮得她半张脸血水腥辣。她的这张脸是真的毁容了,半张被酸雨腐蚀的黑疤,半张血肉模糊。
“路八千!”
尚善猛地转过身去看,只见路八千捂着左肩,涓涓的鲜血霎时浸透他的半边身体,滴滴答答顺着衣沿落下。
“我没事。”路八千咬牙,眼神死死盯着逐渐走近的两人。
“快跑。尚善!”他低吼道,“他们是冲你来的!”
尚善刚刚直起身,下一刻被一脚踹翻在地。
来不及了。
归山秋收回脚,居高临下地抬起尚善的下巴。他看得极其仔细,似乎要找到什么不同。
尚善被血水糊住了眼,方才一脚踹得她肋骨生疼,眼下大口大口喘着气,头痛欲裂。
“为什么?”她问。
“没有为什么。”归山秋很快回答了她,他将枪口顶住尚善的脑袋。
“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所有的痛苦都怪不到你身上,尤其是小弟的死,我甚至还要感谢你给他续命几日。但我每次看着你总觉得心如火煎,难受——难受至极。就是这样的难受让我觉得,我应当让你死。更何况……你抢了我阿姐的爱人,我看不得我阿姐难受。如此,小弟的死应该也一并怪到你头上,谁叫你一出现就各种不祥,如此一来你就是一定要死的了。”
“任鸿飞眼是瞎了,但人总是个聪明人。进隧道日日夜夜防备我们,三天了,总算是被我们找到机会回来。你不知道吧,临走之前我给你的胳膊下了毒,如果我们回不来,你的伤口也会在七天之内烂到大脑——我必定是要杀死你的。”
尚善敏锐地抓住他的字眼:“三天?任鸿飞还活着是吗!”
归山秋浑身弥漫着一种神志不清的疯感,他嘲讽地看着尚善并不回答,反而极轻极轻地开口:“我信奉上帝,如果你真的是神,那就去上帝面前数落我的罪行吧。”
他换出弹夹,数了数子弹,五颗。
“够了。”
路八千:“你要做什么!”
还要扑上前的路八千被归山柰一把掀开。
路八千揪住归山柰的衣角:“副队!你清醒点!你知道你弟弟在做什么!他要杀了尚善……”
话音未落,一声近处的枪声打断了他的嘶吼!
“砰!”
路八千转头!他眼睁睁看着子弹穿透尚善的脑壳,在她身后炸开一片血肉糟粕!他一瞬间脱力。
“砰!”
“砰砰砰!”
归山秋打空了弹夹,他静止不动许久似乎在等着什么。良久他踢了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一脚,疯子般笑了。
“原来……也不是什么神仙啊。”他说,说完自顾自抹了把脸,又道:
“我还以为能救活小弟呢。”
路八千眼神僵直,看向地上死透了的尸体,兀地吐出一口血。
归山柰拿出绷带,要替他包扎伤口。
路八千避开:“你——你不阻止他!”
归山柰只道:“他是我亲弟弟。”
“好……好!”
路八千一连说了好几个好,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拿起仅存的手枪朝着求己门而去。
“进去了,你会死的。”归山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路八千短促地呼出口气,只是道:
“今天我才明白,咱们、真不是一路人。”
归山柰拦住归山秋欲要开枪的手,平淡道:“随他吧。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活不了多久了。”
夜晚于此时彻底降临了。
不知何处天空传来一声粗噶的鸦叫,接连不断,一声又是一声,渐渐、渐渐变了调!变成了笑声!变成了女人的笑声——那是一种嘶哑尖锐的、扯着嗓子眼痛快又痛苦的笑声,笑得撕心裂肺!
狂风忽地大作!穿过教堂尖顶仿若狼嚎!
正要步入求己门的路八千被这风刮得整个人一彻,下一刻听见有女声凄厉尖叫:
“归山秋啊!”
沙地里爬出来一只浑身血红的恶鬼!那只鬼破损的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双眼赤红流血,黄沙随着呼吸煽动从枪伤里流出来,她撑着起身一把揪住了归山秋的神父袍——
“你也配穿这身衣服!不长脑子的蠢货!和老娘一起下地狱吧!”、
尚善没死,没死透。
随着尚善话音落地,天地忽然昏暗,流沙漩涡四起!戈壁沙漠咆哮着,天旋地转,山崩地裂!地震了!地面瞬间裂开数条沟壑,黄沙漫天!
不过短短几秒,所有人转瞬间都栽入了裂缝中!
下一秒,裂缝直接合上!
瞬息之间,一切归于平静。
夜幕下,求己教堂巍然不动,隧道亦如新辟,方才的地震仿佛从未出现过。教堂灯光窗户熄灭了大半,此处透露出一种静谧又温和的安静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