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起,归山秋这家伙对谁都是阴阳怪气,尚善还以为他是对自己有恨,但一番相处下来,发现这家伙是谁都不放过,怼天怼地
任鸿飞“啪”地合上本子,平淡道:“人人都有长处,谁都可以是我的老师。”
归山柰的目光闪了闪,轻轻落在了任鸿飞的身上。
一时间沙漠里起了轻风,尚善扭头咳嗽了两声,再转身肩上披了件衣服。
任鸿飞替尚善扣上衣扣,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断臂:
“你身体一直难受,先回去休息。”
他语气温和,目光触及尚善的伤口就跳开,似乎怕目光都触痛了她。
归山柰顿时收回目光,低头去看自己的字迹。其实不像的,他的字常常比她利落。
“诶你少管我!”
尚善嫌弃任鸿飞管教,边咳边推道:“我爱回不回!”
任鸿飞沉默了下,顿了顿道:
“你是自己回,还是我再给你打晕了抱回去?”
尚善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丝毫没有动容之意,又将目光转向身后的一干人等,控诉道:“他这么欺负我,你们都不管管吗!”
路八千干笑:“清官难断家务事。”
赵赋昇掏了掏耳朵:“这风好大,我都听不清楚你说什么了。”
芙蓉正低头剪着指甲,闻言连头都不抬道:“打晕之前给她喂两颗退烧药。”
胜男正在猛抄芙蓉笔记,满脸疑惑道:“什么两棵芍药?”
每个人都露出温和的笑意,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学生,真的是在一间教室里。
这间教室有微风、有透过空气落进来的阳光,有时节至秋天的干燥气息。每个人的精神都松懈了半分。
然而这样平和安静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三个小时后他们决定动身前往隧道了。
夕阳热烈,映在沙漠上烧得沙子簌簌作响,乌云已消散,气温直线上升。走起来汗水顺着脖颈直往下流,水壶哐当哐当挂在腰间,人呼出一口气立刻能感受到身体水分的消失。
尚善只感觉自己左胳膊的伤口格外得痒。
痒得她心里难过。
她直到现在还不相信自己只剩下了一只胳膊,只是在某个时刻伸出左手忽然被剧痛扯回了神经,痛能止痒,她得了几分解脱。
“诶,你知道跟着你的这只小伞蜥叫什么名字吗?”慕容胜男凑到她身边,手里捧着个巴掌大的检测仪。
尚善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跟随着他们的蜥蜴家族,她笑了。
“它们好像小狗要咬我们脚后跟啊。”
胜男拿出尚善搜集到的芯片往上一扫,检测仪屏幕暗了两秒,弹出个窗口。她伸手挡住反光的屏幕,一字一字念道:
“李、银、河。”
“噶!”极其混沌的一声叫唤!
众人一时全都聚集了目光,尚善和慕容胜男转身看着发出叫声的小伞蜥,它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痛苦。
“噶!”它又叫了一声,迅速靠近,爪子按住了尚善的鞋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它长满利齿的嘴张开又合上,只是费力地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咕咚声。
名字是人的名字,可是她已经不是人了。
李银河能感受到鳞甲下寄生虫紧咬着软肉的痛楚,能感受到口中尖锐的獠牙交错散发出腥膻气味,它的视线是贴附在沙地上的,昂起头会一不小心翻身露出粗糙的肚皮。可是它分明记得自己的名字,那是一首古诗——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一只沙漠特有的伞蜥怎么会知道三千尺落下的瀑布呢?
因为末日,一个人的灵魂被困在了蜥蜴的身体里,人离疯掉不远了。
“收起来。”任鸿飞示意胜男。
胜男沉默地收起检测仪和证件,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就在众人要转过身继续行走时,听见一声清脆的笑。
“李银河。”尚善挑起眉毛,原本苍白的脸浮现一丝红润之色,“咱俩比一比谁跑得快?”
小伞蜥昂起头,黄澄澄的眼珠望向她。
尚善:“怎么样?你四只脚,我三只,我还让你一只,你不会不敢比吧!”
她说话向来疯疯癫癫的,此刻更是自顾自开始倒数。
“三!”
小伞蜥抬起了左前脚。
“一!”
一人一伞蜥往前飞速奔跑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尚善大笑,她迈动脚步,只觉得伤口出涌出一股热气,好像自己的胳膊又长了回来。她回头看向伞蜥,在飞速晃动的视线中,看见伞蜥非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人类的微笑。
下一秒,伞蜥停了下步伐,身后的沙子留下水流一样滑行的痕迹。
它直直看向前方,静止住了。
尚善看着它的傻样,笑得咳嗽:“这么?跑不动了?那可就算我赢了啊!你……”她笑着转过头,忽地哑了嗓子。
那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黑到几乎吸住眼球的尖顶教堂!
教堂极巍峨,顶部直直插入云中。拥簇聚集的细细尖顶极瘦削极陡峭,如同千万把巨剑熔铸,风过都被削断咽喉。在酸雨的侵蚀下,教堂外面呈现出黑灰交杂的斑驳阴影,大片大片的尖锐感朝着地面上的人扑下来,压得人心神狂跳!
人类文明中的象征物之一——教堂就这般陡然矗立在贫瘠干枯的戈壁之上,宛若神迹!
其他人随后赶到,他们站立于教堂前。
任鸿飞轻描淡写地开口:
“到了,隧道入口。”
尚善深呼吸一口气,视线顺着地上的铁轨往前延伸,直到轨道延伸进了教堂正中央黑洞洞的大门。
好大的一扇洞口!洞里面没有一丝光,也没有任何风声,安静的、死寂的、微微往外散发着腥湿气。
尚善凝视着面前巍峨的教堂,喃喃道:“我在梦里见过它。”
但梦中的它是虚幻的,脆弱的,甚至水月镜花一碰就软倒,远比不上亲眼看见来的震撼。
那时候她还没想好它的名字,只是叫它隧道而已。
任鸿飞站定在她身侧,似乎有话要说。
尚善:“它有名字?”她仍旧无法从教堂上移开目光。
“有。”任鸿飞轻声道。
尚善静静等待着他开口,从她受伤开始,任鸿飞面对她就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对待她,说话轻声细语,措辞温婉,完全像是怕吓着她。
他对于她的伤势自责得过分了。
任鸿飞:“求己门。求神、求人都不如求己,意在警戒世人万事不如自立自强。”
尚善颇感荒谬地笑了下。
“明明建成个这个样子却让人不准求神拜佛。”她说,“好名字。”
入此门者,唯有求己。自立自强?谁知道说的不是自生自灭呢?
尚善陡然失去了观赏的兴致,任鸿飞显然还有话要对她说,她所幸将目光移到他的面庞。
“明日,我们进入隧道。你和路八千留在外面,如果我们失去联系,七天后他会带你去最近的安全据点。你……好好照顾、照顾好自己。”
他瘦削了许多,说话间嗓子也哑了,整个人像一把绷紧要断的弦,眼神低低看过来,生怕她说一个不字。
尚善抱着双臂,不语。
另外一边赵赋昇也开始叮嘱众人,声音清晰:“原地休息,修养好精神。七个小时后我们进入隧道。芙蓉,整理药物。胜男,开始记录任务情况。山奈,麻烦你和山秋生火,准备晚餐。八千,你和我过来,清点武器。”
所有人都有事情要做,只剩下尚善和任鸿飞面对面无声对峙。
夜风渐起,沙漠里冷了下来。
“行吗?尚善。”任鸿飞低下头来看她,似在服软实则执拗固执
尚善吸了口凉风,缓缓道:
“可以的。”
任鸿飞一下子抬起头,凝视尚善许久,而后极漂亮的眼里晃了两下水光。他欣慰且放松地笑了。
“好,路八千会照顾好你的。我信他,你也可以信任他。他性格直来直往,如果有什么没有注意到的,你直接和他说就行。”
尚善示意他安静,她晃了晃自己不存在的胳膊,道:“我知道我如今身体残废了一半,头脑也时有不清醒,进去也是你们的拖累。”
任鸿飞的眼神一下软了下来:“……别这样说。”
尚善打断他:“我可以待在外面,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她示意任鸿飞低下头。
两人挨得极近。
“不要相信任何人。一定不要。”她与他耳语,“另外,如遭遇生死时刻,请你呼唤我的名字。”
任鸿飞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蓦然一笑。
“你是什么天使吗?我叫你名字,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他忽地收声。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尚善的时候。在那群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小山村里有一条河溪,那晚上还有一轮明亮圆满的月亮。
而他对着那圆月许愿——让他过得好一点。
“好的。我会一直呼唤你的名字。”
直到我死去,如有灵魂,灵魂亦喋喋。
任鸿飞伸出手,迟疑了片刻,目光直视着尚善,而后指尖颤抖地握住了尚善仅存的一只手。
“我本想抱抱你,又怕碰到你伤口。”他低声道。
尚善没有避开。
夜间,任鸿飞出去巡逻,尚善始终入睡不得,她望着黑漆漆的隧道洞口,不自觉地站起身。
如果现在,她一个人进去,先探查清楚危险,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少受点苦?
“坐下。”赵赋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按住尚善又坐了回去。
他点燃一根眼,深深吸了一口。
“任鸿飞从来不是个临时起意的人,也不是个为小爱舍大义的人。他留你在外面一定是有他的用意。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自己的身体怎么还不好。”
尚善低着头不说话。
赵赋昇也不计较,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个花花公子?觉得我是个烂人?明明老婆为了救我死了,结果现在我如此……放荡?”
尚善:“那倒谈不上,顶多是棵烂白菜。”
赵赋昇:?
尚善:“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赵赋昇听见尚善机械般的回答,捂着脸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