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归山柰攥紧拳头,“还记得在黎明号吗?那个叫天国的梦!梦里你对我……柔情蜜意!梦醒来之后你说明白了自己的情意,所以向我坦诚了心思。”
归山柰羞怯道:“我同意了,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
归山柰心下一喜,面上却故作高兴道:“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任鸿飞缓缓转过身,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睛却半点没有笑意。
“归山柰,我是失忆不是傻了。”他讽刺道。
归山柰表情一僵,而后缓缓落下了笑。
隧道里静得可怕,冷得可怕。每个人的鼓膜都微微鼓胀,听见自己不断哈气的微弱动静,仿佛一切都隔了一层薄膜。
“他妈的。”
归山柰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任鸿飞。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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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善是被不间断的低语声吵醒的,如同无数只蚊子在她耳边盘旋,时近时远,近得时候几乎要钻进她的耳朵里来。
等她睁开眼才发现不是蚊子,是归山柰。
见尚善醒了,那两个男人立刻从归山柰身边离开。明明是伤员,却异常迅速地穿上衣服跑了。
“不!别走!只要你们松开我!松开我会更有意思的!”归山柰被双手反剪地捆绑在地,她眼神落在尚善身上,立刻嘴里恶毒地发出诅咒。
“是你!都怪你个贱人!”
尚善起身坐起,归山柰挣扎着也要站起来,却一头栽倒在地。
尚善喝了口身侧的矿泉水:“真没想到是你守着我。任鸿飞呢?”
“死了!”归山柰面目扭曲,“他该死!早就该死了!凭什么是他不是我!我如果是个男的不知道比他厉害多少倍!”
尚善:“他绑你的时候为什么不给嘴也堵上啊。”
“不过。”尚善蹲在归山柰面前,“你不是一直装得好好的吗?怎么被绑了?”
看着她,尚善就想起自己被砸得稀碎,想起自己被杀了一次又一次。都说大脑为了保护人会刻意地屏蔽痛苦的记忆,她现在才有些后知后觉的痛。
“为什么被绑了?”归山柰精致的脸上露出一抹讽笑,“还不是因为我不够强大。”
尚善望着归山柰通红的眼,明白自己还是不愿意杀归山柰。她伸手要去解开归山柰的身子,却被她差点咬掉了鼻子。
“因为我不够强大,任鸿飞说绑就绑了。因为我是个女人,参与不了任何大事决策,我总被排除在外!赵赋昇!那个废物!他那点比我好!任鸿飞能信一个死了老婆孩子的废物都不信我!这天底下好事总轮不到我,可我……我!”归山柰红了眼,“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对!我是为了活我不择手段,我错了吗?我没错!”
尚善忽地有些怔愣。她自以为了解眼前人,却在她的歇斯底里中察觉到了一份深刻的痛苦。这样的痛苦太过相似,几乎感同身受。
尚善忽地问道:“值吗?”
“值!”归山柰毫不犹豫道,“无论你问的是哪一件事!我都觉得值,我从来不会后悔。”
“就因为我是个女人。”归山柰哑声,她眨了下眼,泪珠滴滴分明落下,看起来可怜至极,“女人的路本来就难走,尚善,你不也清楚得很吗?”
尚善目光闪了闪。
归山柰眼里泛起狠意,她一字一句道:“我要活下去,我要权力,我要变得最强大!我要成为最有权威、最令人信服,最后拍板做决定的那个女人——我!我归山柰就是不认命!我只要不死,一定能翻盘!”
尚善仔细听完她的每一句话,往后坐在了地上。她和归山柰平视,缓缓地挑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还记得那天我说任鸿飞会死在隧道吗?我看着你,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的眼睛很平静。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你一定不会救任鸿飞,你甚至会想,只要任鸿飞死了,你就是掌权的那位。”
归山柰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是,我当然巴不得他死。”
尚善:“你不喜欢他了?”
“喜欢啊。但喜欢又不耽误我想杀了他。如果任鸿飞愿意做我的贤内助我不介意救他,但人好矛盾的哦!”归山柰嘻嘻笑了两声,“我就是喜欢他那股子不从了我的执拗劲儿!”
归山柰的喜欢是把人当作一个玩物,开心的时候逗两下,不开心的时候……她的喜欢是折磨。
尚善:“那我呢?你恨我吗?”
归山柰笑了:“我以为我最恨你的时候,是你杀了山麃的时候。爱是越来越淡薄的,但恨是越来越深的。现在才是我最恨你的时候,”
尚善:“山麃的事情你一直过不去。”
归山柰:“山麃不是活在我羽翼下的雏鸟。他能对自己自己的死亡负责,他不是我厌恶你的缘由。我厌恶你,是因为你同为女人,却更加偏心男人。”
尚善连呼吸一窒。
“你偏心任鸿飞。”归山柰指责道,“你处处帮着他,你为什么不……”
再说什么,尚善就听不见了。的确,对于其他人物来说,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都是围着任鸿飞转,但是偏心——这样一个罪名也落在了她的头上。
尚善无知无觉般笑了一下。
“我不是偏心任鸿飞,我是在偏心我自己。”
她自始至终都明白,任鸿飞的一部分灵魂来自于她自身,那样痛苦、沉闷的底色是她带给他的。她不是在偏心,是在弥补。或者说是在进行一种弥补的幻想,幻想自己能遭受到那些伤害时能有人帮一把。
换而言之,无论任鸿飞是男是女,她都会帮,她就是在帮自己。性别不是分界线,欲望才是。归山柰要走的那条路意味着她必然要讨好他们,而厌恶她们。
尚善:“你现在如此痛苦,仅仅因为你是女人吗?”
所有女性的痛苦都不在于她是个女人,不在于她的性别。
尚善凝视着归山柰痛苦的眼。
她和她有着如出一辙痛苦的、女性的双眼。
“我忽然明白我创造末日的缘由了。”尚善微笑,“人类是该毁灭。”
所有痛苦的根源都是因为人生来具有的欲望本性,人性本恶。
耳鸣声乍起,尚善眼神茫然地落在了空中,那里飘浮着一张纸条。
【禁止消极!尚善小姐请打起精神来!】
然而尚善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
“归山柰,就算你真的成为了男人也于事无补,你这样的人是不会让利的,你只会更加贪婪地巩固自己占有的资源优势。男人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地位,一种获利者的地位,一旦获利你就不会想着解放被剥削者,而是如何获得更多的利益。”
尚善:“如果你成为了男人,你就会是男人。”
尚善瞳孔中绽放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光彩,她看着归山柰问道:“我说的对吗?”
归山柰看着她,不再反驳。
尚善站起身,准备离开。
罪恶的人性不该存在,罪恶的人类就该被毁……下一刻尚善听见归山柰的声音。
“我龌龊,但我不是纯粹的坏人。”
尚善回首。
归山柰一字一句道:
“我就算变成了男人,我也真正地拥有过女性的灵魂。”
归山柰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很晶莹的光。
尚善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她猛地回了神。电光火石之间,尚善轻轻笑出了声。
怪不得。怪不得!
“任鸿飞!”尚善轻轻念叨。
任鸿飞——这个男人,他的灵魂却来自一个女性!
“怪不得!”尚善笑出了声,“怪不得要他来拯救世界!”
尚善伸手朝空中一抓,抓住了那张纸条:“还治疗什么病啊!我从来就没有病态到想毁灭世界,我在创世的一开始就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别人看不见尚善手中的纸条,只能看见她宛若疯子般手舞足蹈、满嘴胡话。
归山柰似乎被尚善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到,她略微退后:“尚善,你帮我解开,你能理解我的不是吗!我真的……”
“不。”尚善干脆地拒绝了她。
她弯下身,和归山柰对视。
尚善:“我不是理解你。我就是你。”
归山柰一动不敢动。
尚善:“我太清楚你的想法了!就像清楚我自己一样!你是不能被放出来的!”
你的伪善自私,你的罔顾生命,你的花言巧语,你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都和我如出一辙。你和我这种人都是注定被毁灭的。
在尚善手中的纸条上快速浮现一行字。
【尚善小姐,请勿将自身情绪投射在角色身上!你不是她!你要坚定自己的主体人格!】
尚善笑着把纸条吃了下去,而后坐在一旁,等着任鸿飞回来。
不久之后,大部队终于回来。每个人浑身都散发着温热的血腥气息,补充弹药。
“什么时候醒的?”任鸿飞脱下沾满血迹的手套。
尚善微笑:“刚刚。”
这期间,尚善一直带着笑意看着归山柰,看得归山柰毛骨悚然。
何镠看了一眼被绑住的归山柰,又看了一眼任鸿飞,终究是闭嘴什么都没说。
但架不住有不长眼的人。
“哎!为什么又欺负山柰!”是个年轻小伙子,他直接就对上了尚善,质问道,“是不是你趁着我们不再又欺负她!”
“我绑的。”任鸿飞余光一扫。
那小伙子气势猛地一缩,支支吾吾道:“你……就算是你,绑人也得有个理由吧。”
瞧啊,男人对男人是如此的尊重。
“有理由啊。”尚善起身,微笑着把归山秋到底是如何死的,自己又是为什么要朝归山柰开枪说了一遍。
说完,她牵住任鸿飞的衣袖晃了晃,轻声道:
“小红,不能松开她。我、我真的害怕。”说着眼含泪花,做出了十足十柔弱不堪、担惊受怕的模样。
归山柰看着尚善的模样,忽地沉默许久。
任鸿飞微微低头看尚善,他足足盯着尚善看了五秒,沉霭般的眸底很快地掠过一丝暗意。末了,他终于扬起一抹笑,似笑非笑地抓住了尚善作乱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道:
“如你所愿。”
略微冰凉的呼吸扰动了尚善耳廓边的气流,尚善一时间迅速抽手,似乎装不下去了。
而她一脱下伪装,任鸿飞眼中的戏谑就慢慢收起,他的目光在尚善脸上一寸寸扫过。
这才是你啊。任鸿飞做出了个口型。
尚善还没反应过来,任鸿飞忽地上前几步抽出匕首,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割断了归山柰的绳索。
尚善一瞬间睁大了眼。
男人!世界上最反复无常的物种!
别说尚善,事件的另一位主角——归山柰也没有反应过来。但绳索一解开,她迅速站起了身,拔枪防备。
枪口对准的居然不是任鸿飞,是尚善。
尚善:女人!世界上最有仇必报的物种!
任鸿飞微微侧身,走向不远处的一个拐角。
“归山柰,你不是想知道我特殊能力怎么来的吗?想知道就跟我过来。”
归山柰皱眉:“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任鸿飞脚步不急不慢,什么也不回答,转身进了拐角。
归山柰手里拿着枪,她看了一眼尚善,但最终还是跟着任鸿飞走了。
片刻后,任鸿飞回来了。
只有他回来了。
“她呢?”
任鸿飞擦了擦手上的血,没说话。
尚善站起身,朝着那个拐角处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捡起地上的枪朝着一旁墙边半死不活的两个伤员开了枪。
见所有人看了过来,她只是解释道:
“带着他们也是累赘。”
任鸿飞纵容了她的做法。何镠也只是扫了一眼,没有多余的情绪。
尚善来到拐角,瞧见了被割喉的归山柰。
那是任鸿飞一贯的手法,干脆利落得可怕。
归山柰的的确确是死了,死于自己的欲望,连遗言都没来得及书,甚至死不瞑目。
尚善回到大部队身边,面无表情。
任鸿飞:“觉得她不该死?”
尚善欲言又止,最后只道:
“她的日子也很难过。”
任鸿飞伸出拇指,按在尚善眉心。他企图抚平尚善皱着的眉,温热的指腹传递着暖意,让人昏昏欲睡。
任鸿飞盯着尚善看了许久,点出了尚善都未意识到的一点:“同为女性,你能同情她,但你不能把她想象成你自己,你不能用自己的善良去为该受惩罚的恶人找借口。如果你是她,你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吗?人的恶意往往是人难以想象的。”
尚善张了张嘴,思绪凝滞。
“其实我刚刚才发现,你也很擅长蛊惑人心。”
任鸿飞的话把尚善拉回来当下,他的手指缓缓拂过尚善的眉骨,缓缓下落,手掌合拢贴在了尚善微凉的脸颊上,露出一抹轻轻笑来:
“你可以永远寻求我的帮助,不需要讨好我。”
暖意和痒意同时在尚善脸上浮现,她眨了下眼,单手握拳给任鸿飞来了一下。
尚善:“反了天了嘿!还讨好!”
任鸿飞没闪躲开,捂住肋骨却笑得更盛。
然而并非所有事情都能用暴力冲突来解决。
这一点尚善能从任鸿飞的神情中看出来——他的眉头皱成川字,好像变成了个严肃的小老头。
在第五先遣队之后,他们又先后遇见第七、三、四等数只队伍,各个队伍显然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同时也出现和任鸿飞一样觉醒了精神力的队员,全部都是各小队的队长,看起来彼此再熟悉不过。
对此任鸿飞只是淡淡解释了一句:
“我们之前在一起接受了精神力训练。”
尚善立刻明白了,基地对这次清扫任务估计是筹谋已久,不知道何时秘密培养了异能者队伍。
原本随着队伍的逐渐扩大和异能队员的增多,隧道清扫任务本该更快速地完成,但他们上升的速度却显而易见的越来越慢。
因为怪物的数量太多了,多得超乎寻常!简直就像是有一座怪物流水线对准了他们!
“队长!坚持不住了!”
“这都数不清是第几波了!弹药库快要没了!”
在一次鏖战之后,所有人都筋疲力竭。人们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但也都知道下一次怪物即将袭来。
尚善眼冒金星,她仰靠着墙壁脱力栽倒。她望着地上各色各样的怪物残肢,伸出手戳了戳一个小蝎子。
那只蝎子的壳是乳白色的,戳上去软软的,根本不像是外甲的硬度。它就是一只蝎子宝宝!
尚善忽地坐直,望着这显然不同寻常的蝎子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