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瑾轻飘飘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甚至扯了下嘴角,道:“死了而已,跟我练功。”
池满星推开他:“我哥哥也不见了!”
乔瑾脸上有了波澜:“你哥哥?”
池满星道:“那个红衣服的、漂亮的、喜欢动手动脚的哥哥...阿将哥哥”
祁穆将在一边满头黑线,乔瑾一瞬间怔住,满脸痛苦和疑惑地抱着脑袋蹲下来,口中喃喃道:“阿将...阿将?不是……他不是!他分明是……阿将、阿将……对不起……”
池满星还要拉着他起来找人,突然被乔瑾身上爆发的气流震到一边。
一瞬间天昏地暗,乔瑾周身黑雾缭绕,四面八方的房屋都被震碎,他缓缓起身,握紧手中的灵剑,脸上出现好几道黑色横纹,像干旱土地上的裂纹。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想象方才的端方君子一瞬间变得如此暴戾,整个人因为暴烈的气场似乎大了一圈。
祁穆将暗道不好,即将动身时,有人冲进来同乔瑾厮斗在一起。
看到关十里,祁穆将放下心来,甚至有闲心找了个屋顶观看。看着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沉,死死盯住关十里握剑的左手,他飞身下去,想近身查看关十里惯用的右手时,恰巧关十里向后一退,祁穆将一时不备和他接触,现了人形。
这一幕被乔瑾看到,动作停了一瞬,满脸茫然,继而被痛苦覆盖,忽然发狂,朝着关十里的剑撞去,眼角滑落一滴泪,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几乎被刺穿时,乔瑾又恢复了“理智”,抬手去挡,可惜错过了时机,被关十里一剑封喉。
祁穆将走向关十里,把手贴到他背后,储存真气。关十里如今比他还高一些,拎起池满星像拎小鸡仔子似的:“和你一起来的人呢?”
池满星蹬着腿,死死挣扎着:“丑八怪!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哥哥!”
关十里笑了:“行啊,你带我去找他,不然的话...我最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儿了。”
祁穆将在一边看着,欺负个小孩儿,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池满星大喊:“你个丑八怪,大坏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一口咬住关十里胳膊,被甩到一边。
天上传来令地面震颤的巨吼,祁穆将抬头,上方黑幕像被人用剪刀划了许多道口子,泄露出数道明亮光线,错综复杂地打在地上。
一瞬间像被打碎的陶瓷娃娃,天地变成许多旋转的碎片。他们终于踏进了真正的天地之间,铃铛里关的数百个人乌泱泱挤满了庭院。地上一只小铃铛的碎片被人踩来踩去。
祁穆将趁乱现身,拎起被丢到一边的池满星,几步跃上屋顶,朝远处的深林跑去。
他逃命经验丰富,绕着林子打转,专门走复杂的小道,有时还绕回去一些,将脚步彻底打乱,等他们在一所客栈落脚时,已经到了晚上。
池满星身上除了银子什么也没有,开了两间上等房。
晚上外面的风吵得祁穆将睡不着觉,就在他想关十里的手究竟怎么回事时,池满星走过来,祁穆将一看他的神色就没好事:“你爹可只付了我带你出来的银子,咱们现在就算钱货两讫了,你懂吗?算了你也不懂,就是一拍两散,你回你家,别来烦我。”
池满星不怕他:“哥哥,都怪那个丑八怪。”
人人都夸关十里好看,这小子还是第一个眼睛不瞎的,祁穆将满意,示意他继续说。“要不是他,我的玉佩也不会丢。”
祁穆将早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估计那玉佩已经在乔瑾死的时候掉在哪个角落。“很重要?”
“爹爹送我的,打小戴着,说是保我平安。”
祁穆将在床上枕着胳膊,吊儿郎当道:“你之前戴着不也被抓进去喂铃铛了,可见这玉佩没什么用,你哥我才是你的守护神,你让你爹把我供起来,时不时给点银子,比戴什么玉佩强多了。天晚了,回去睡觉。”
池满星像是听不懂人话,弯了弯眼睛:“谢谢哥哥,哥哥是盖世大英雄。”
祁穆将在池满星走后发了会儿呆,认命起身,朝金戈大本营奔去。
没了池满星,祁穆将赶路快了许多。躲开守门的小弟子,祁穆将跃上屋顶,猫着腰在地上搜寻。
天上乌云密布挡住了月亮,忽然背后一阵火光冲天,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给老子找!那个池什么的竟敢装傻骗老子,要你们有屁用!三天内找不着,把你们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祁穆将闪到暗处,眼见那群人朝这个方向逼近,轻着脚步朝两座殿宇间的小巷躲去。
恰巧有风吹过,乌云散开,一道月光洒在祁穆将藏身的小巷,他躲得快,但还是留下一道残影。
那个叫骂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那边儿哪来的臭老鼠,给老子抓过来!”
小巷尽头是一堵墙,分出左右两条道右边的路上有急促的脚步声,祁穆将朝左贴着墙壁的阴影往前走。
有人似乎看到了他,“那边有人!追!”
前方道路的拐角也传来搜寻的脚步,声音越来越大,就要转过来同祁穆将迎面撞上。
左手突然被人拉了一把,祁穆将被抵在门里,对上了关十里眼睛。
金戎推开门的时候,关十里的剑已经抵在他脖颈,那双面具后金色的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傻逼,你他妈自己不去你的领地,跑我这狗叫什么?”
关十里笑了笑:“听说你脑子不正常,来给你送温暖,看起来还是一副欠揍样,这不挺正常的?”
金戎阴森森道:“想打架?”
关十里看着他:“就凭你?”
金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行啊,我是打不过你。还惦记着祁穆将是吧?他早就被千刀万剐了!想杀了我啊?来,来来来,杀,快来,朝这刺,想杀还不敢杀,老子看了你这幅窝囊样都替祁穆将委屈。”
看着关十里的神色,金戎一脸满足,笑嘻嘻道:“诶呀我可忘了,当初可是你自己杀的人,一箭穿心,多出名,现在又在这假惺惺装个屁啊!”
利剑刺入皮肉,金戎笑得更疯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对对对,就这,再往上一点,那儿更舒服。”
关十里把他踹到身后吓在原地的小弟子怀里。
“挺威风。”
祁穆将喝着茶观赏完,关十里闭门后定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阿将...”
眼里忽然就有了那么些刺痛,祁穆将没看他,杯里的茶叶颤了颤。
他是想过和关十里见面的场景的,他以为自己能装作若无其事,和以前一样。
但以前是什么样子呢?祁穆将思路又开始发散了,他记得那是金子般美好的时光,美好到他每次午夜梦回时都能因心脏的刺痛惊醒,可如果让他细说到底发生了哪些事,他又说不出来了。
那些年的记忆是一座古城,在风沙中变得面目全非,只有看到遗迹的存在时,他才有些确定那些日子是真的发生过的。
关十里在一旁坐下,目光停在他身上,没说话。
他和关十里两人从前吵得整个自在泉不得安宁。有一天祁穆将兴致来了,拉着关十里去山上赏月。他两腿交叠坐在古树上,抛着花生米一口一个,问着关十里以后他们会是什么样。
那样无话不谈的默契啊,一个简单的问题被他们掰扯了一晚上,祁穆将说他以后要发大财,每天撒金子玩,关十里笑话他:你以为财神爷是你爹啊。
祁穆将还说他们以后一定还是天下第一。关十里也给他抛了花生过来:那不废话。
意气风发的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双目相对,却无话可谈。
这种寂静压得两人喘不过气来。祁穆将本想问他右手怎么回事,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听说这些年,关长老权势滔天。”
关十里自嘲一笑:“挺好的,每个人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似的。”
他看着祁穆将,猛然住嘴。
祁穆将笑了:“我也挺好的,每个人见了我就像见了人似的。”
烛光摇曳,祁穆将迎着光眼里没有笑意。
关十里呢?他在暗影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许久后,关十里目光沉寂,锁在祁穆将脸上:“阿将,你这些年,是不是过得不好?”
祁穆将像突然被人给了一闷棍,许久缓不过劲儿来,他站起身:“托您的福,我现在可是穷光蛋。走了。”
从后面被拽住,祁穆将右手缩了一下,他吸了口气,看着窗外。
关十里手掌摊开一块玉佩,“在找这个吧?去睡会儿,早上我给你。”
祁穆将手掌压在桌子上,俯下身:“我可以理解为威胁吗?”
关十里笑了下:“当然,毕竟我那么贪慕权势。”
祁穆将瞥了一眼,耸耸肩,起身躺到床上。
关十里没动身,他坐在原地,也没看祁穆将,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穆将阖上眼,他绝不是一个念旧的人,满打满算才二十三,可一沾上关十里,怎么就总是想起从前。从前他和关十里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如今他看着关十里都要恍惚,这还是自己模糊记忆里的人吗?
那他呢?在关十里眼中他是什么样呢?如今他孑然一身,和往日那个提着华灯整日往繁华地钻、策马吹箫的纨绔子弟还有几分相似吗?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已经沉沉睡去,只感到手背上贴上来一丝似有若无的温热。
不出意料地,他梦到了从前,明明那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他只梦到了八年里最平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