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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八十九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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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练摔伤后身体一直没恢复,她是个要强的女子,收养一群孩子后,她又重新演舞,挑梁生意。她比翼鳞读书认字多,师门的账目等精细事务全是她管理,又照料一群孩子。终于有一天体力不支倒下,半昏半醒拖了几日,香消玉殒。

师门的天塌了,翼鳞一夜之间老了二三十岁,原本开朗豪迈爱谈笑,自此变得两鬓斑白,沉默阴郁。

约莫过了半年多,有人给翼鳞牵了一条红线,女子是与他们做同一行当的某门派弟子,名叫俏儿,年将二十岁。翼鳞与她见了几次,便订下婚约,择了个最近的吉日成亲。

翼九这群孩子看着新师娘心里挺别扭,他们觉得师娘是永远的师娘,谁也无法取代。

而且新师娘实在太年轻,她初显得很爽朗,一直笑盈盈地对着他们,让他们称呼自己“俏姨”。

他们真这么叫了,翼鳞大怒,让他们跪下给新师娘磕头敬茶。

新师娘仍是笑盈盈的:“哎呀,我让他们叫的,要罚罚我吧,他们还是小不懂事呀,别气啦。”

他们彻底明白了,俏姨很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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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过世后,师门的账目由二师兄掌管。俏姨嫁过来后,总跟二师兄聊收支的事,聊了几次,二师兄便交出了钱柜钥匙和账册。

没过多久,三师姐嫁去另一个门派了。

翼四和翼五总凑在一处聊天,翼九有一回听见他们说,“让三姐给小六说个好的。”

翼九吃了一惊,六师姐当时还不到十五岁。

“不抓紧,等着俏姨娘怀上太子么?”四师兄阴阳怪气说,“那小六可能一件像样衣裳都带不去婆家。”

五师兄拍拍翼九肩膀:“别怕,咱们的待遇应该区别不大,谁即位咱都是耍棍的命,只可叹二师兄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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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日翼九与二师兄反倒更亲近。

二师兄没那么多事做,常一个人在角落里。翼九羡慕他认得那么多字,趁机凑过去请教。二师兄耐心教他。

某日,他们到了到某城搭台。

当地本是个小镇子,因开出铜矿,河道改引,新修官道,建出一座新城。居民多是原镇子与附近乡里的百姓,富且淳朴。翼家帮一开台,就大发利市,肥肥赚了一票。

扮受伤的,是翼八,他比翼九大两岁,个子却比他矮半头,一张圆脸,一双猫儿眼,像年画里的娃娃,最能勾起大娘大婶的疼惜。小脸惨白抱着伤腿在台上吸气颤抖忍泪时,台下不少女子红了眼眶,嗔怪看向假装没收住刀势劈伤他的翼五。

翼鳞刚冲上台,瓷瓶还没摸出来,已有几个年长的妇人悄悄走到台边,扯住敲锣的师伯,硬塞钱给他,说拿去赶紧给孩子看看吧,城里某医馆的大夫最擅长治刀伤。千万别耽误了。这几天别逼着孩子挣钱了,这些钱当是他挣的。

师伯半推半让,感激涕零,转头小声笑道:“啐,这帮傻老娘们儿。这回咱们必发喽。”

翼九在旁边跟着作揖,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儿刺耳。

待翼八好转时,几位给钱的妇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师伯摸着口袋,提防她们想把钱要回去。但妇人们似是真的因八师兄没事欣慰,好像根本没想刚才的钱是不是白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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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戏仍按着老故事唱,八师兄负责表现飞速好转,另几位与他们分开进城的师伯师叔轮流称赞药灵验,继续嚷着要买。

「其时有一贫苦老妪,真信了我们的把戏,每日买药,我有些不忍。」

老妇人生得瘦瘦小小,佝偻着背,在路边摆摊卖饼。她有个孙子生来有腿疾,一条腿无力,脊背也有点歪斜,只能拖着脚慢慢走。

她询问翼家帮的人,他们药能治孙子的腿么。若师娘在世,定会使一个拖功,推说不敢打包票,医腿的药和伤药不一样,得另配,当下没有,若配得药了,下回定带过来,如此圆过去。

这本也是师门的规矩。

做这一行当,实有几样规矩,一是药不能伤人;二不取高价,收十来文,几十文,和一顿好些的饭或大方点的看客打赏卖艺的相近;三不赚贫苦老弱与江湖同道的钱财。

这些规矩,遵守全凭良心。

有的门派会严格遵守,譬如师娘在世时的翼家帮。

但当时俏姨刚掌大权,需让账目漂亮起来方显其能,对几位师伯师叔和他们这些小弟子极尽勒逼,命他们不得偷懒,卖力兜售。

老妇人到台边询问,二师兄刚要搪塞,俏姨脆生生地道:“能呀,算您老问着了。真有一副可治呢。”转身进帐中,拿出两个小葫芦。绿塞葫芦肚上写着「内」字,红塞的写着「外」字。

“绿塞葫芦里的药面内服,一次一小勺,睡前掺水服下。红塞葫芦里的药油稍取一些在掌心搓热外涂。亦是睡前涂即可,或早晚两次也行。”

其实绿塞葫芦内装的是俏姨从蛤蜊壳上刮下敷脸的粉末,红塞葫芦装了抹头发的香油掺些活血化淤油。

俏姨向老妇人开价六十文。

老太太从怀里摸出一个手绢包,只有十几文钱:“能赊账么?”

俏姨面露难色。

老太太颤巍巍走了,翼九松了一口气。

哪知他们摊还没收完,老太太竟又来了,原来她家就住在附近的巷子里。

陈久看着她从怀里摸出一个老旧的手巾兜,枯瘦的手指拨着一枚枚铜板。

不知顶着风吹日晒摆了多久的摊,省吃俭用了多少日子才攒下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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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买卖,从小这么过来心早硬了,却头一回这么不是滋味。」

老妇人让他想起自己的太奶。

当天夜里翼九没睡好。隔了一天老太太又来了。

俏姨很懂得做买卖,两个葫芦很小,药面和药油都只装了小半葫芦,勉强够用两天。

老太太说,孙子用了药感觉特别好,睡得香,病腿涂药后热热的,血脉顺畅,也有气力了,想再买一些。

俏姨先为难说这药本不卖的,又取了两个小葫芦,里面的东西比上一回的更少。

“现成的只这么些了,您老先拿去用,随便给我个三四十文就行。这些配着用,虽不能根治,起码半好。”

老太太问:“多少药才能根治?”

俏姨吸了一口气,皱眉:“啊呀,实不瞒您老,这是我们当家的祖传的方子,可比刀伤药金贵,我悄悄偷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方子,他不告诉我呀。不过先前有一位老爷,与当家的是旧交,他家公子吃了一整剂,约莫一个月吧,全好了。”

老太太顿了顿:“那么一整剂得多少钱呢?”

俏姨似乎能为难了,咬牙沉默,一旁师伯道:“这药配不出了,十年内只有这么多了。”朝老太太摆手,“缘分至此。请回吧。”

老太太神色惨淡,欲福身,俏姨一把搀住她:“使不得,可要折煞我了!”再一咬唇,跺跺脚,“罢了,我豁出去,缠上我们当家的,榨也给他榨出来!您知道么,我一见您老,就想起我的祖母,我小时候她老人家特别疼我,可惜我没福在她跟前尽孝。”

俏姨一手掏出帕子捂住眼,一手仍扶着老太太。

“算我与您老人家有缘。明天傍晚来拿,包在我身上!钱不钱的,莫提了。胡乱给我个一二百文,糊弄住我家那鬼就行!”

翼九在角落里瞧着。待老太太的身影没入远处的巷子里,他绕过帐篷后的箱子堆,溜向大街。

二师兄当时站在箱子附近,看见了他。

翼九觉得二师兄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二师兄转开视线,侧身向另一方。

翼九绕到沿街的摊子后跑进巷子。

老妇人正慢慢地走着,他冲了过去。

“那药不治病,别买!”

老太太停下,神色迷惑。

翼九喘了两口气。

“我们的药治不了你孙子的病!卖给你的不是药,是蛤蜊粉跟香油!没用!别花钱了!”

他不敢多看老太太,飞快转身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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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老太太的儿子带着一群人杀到他们住的客栈,让他们赔钱,否则见官。

“你家徒弟自己跟我娘说的!丧尽天良的骗子!欺我老母糊涂,将什么毒药骗我儿吃下!赔我儿子腿来!!!”

他们险些没能脱身。

幸亏翼鳞处事豪爽,进城后结交打点大方,店家和同客栈的江湖朋友们帮忙支应,假意附和老太太之子,帮他们拿骗子见官,实则故意混搅,引他们揪错人。翼家帮趁机从后门溜走,贿赂守城门的,连夜逃出城。

逃到天大亮,避到一处僻静的林子里,翼鳞才来得及召集众人,聊聊事情的源头。

翼九木然走到师父面前。

他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但只看了师父一眼,便不由自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浑身打颤。

“是我指使小九的!”

翼九来不及惊愕,二师兄已跪在他身边。

“小徒对俏姨不满许久,更不赞同俏姨这次的作为。小徒记得,祖师爷有训,不欺穷苦老弱。但不敢当场拆俏姨的台,方才让小九偷偷追去告知。”

翼九张嘴,一声重咳打断他要出口的话,他肩膀一沉,师伯重重再往他后脑勺敲了一记,又狠狠按住他头顶,怒瞪二师兄。

“你倒会说祖师爷,你的命都是你师父给的,却砸自家饭碗,不忠不孝,几乎害了满门,这泼天的罪过,你师父又要怎么跟你算?!”

二师兄伏在地面:“小徒知道自己的罪。师父怎么罚都应该。”

翼鳞没说话。

师伯道:“小二子着实作了大祸,无法无天。我们险些全被他害进卡里了。掌门哪,依我看得好好打他一顿大棍子。一顿不够,连打三天!”

向一旁使眼色。

“快,给你们师父拿板子,上最重的!棒槌也扛来!”

二师兄再叩首:“小徒自知罪无可恕,请师父恩典,送我去底下伺候师娘。”

翼鳞暴怒。

翼九第一次见师父发这么大的火,他以为师父要把二师兄活撕了。

他挣开师伯钳制拼命哭嚷:“二师兄骗师父的,是我的主意!是我自己要去找那老奶奶……”

师父根本不听,或者说压根儿听不到。

师父双目赤红似要滴血,额头脖颈暴出青筋,若不是众人拼命阻拦,二师兄恐怕会被他当场撕碎。

“滚,你给我滚!这辈子别让我瞧见!从今后你再不能做这行当,不能用我的姓,不能在世人面前提起师门一个字,否则天打雷劈!!!”

俏姨哭嚷:“你是成全他呀,他早想这样了,他跟我们根本不是一条心,他就是盼着我们都没了留他一个人清高!”

翼九继续大喊,根本无人理会。

师伯狠狠按住他后颈:“闭嘴吧,莫添乱!到此没你什么事了!”

翼九眼睁睁看着二师兄重重向师父磕头,起身离开。

什么也没带,就那么往远处走去。

「我还以为师兄活不了了,我害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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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九重挨了一顿棍棒,几天都要趴在行李架子上。

师兄师姐们嘲笑他。

“会享福,路也不用走了。”

翼九不吭声,趴着不抬头。

四师兄戳戳他脊梁,啧道:“别装这死样子。二师兄真死不了。他早就不想跟我们混了。师父比谁都明白。俏姨说得没错,师父这是成全他呢。师父还是最疼二师兄。”

“你以后可不能这么莽了。”六师姐说,“再莽得自己扛,没人罩了。”

赶车的师伯咳嗽两声。

“逞能耐得有真本事,否则就是瞎逞。你觉得老太太可怜,她在那么大座城里有房住,有儿有孙,摆个小摊儿,每天或多或少挣几个钱花花,到底不愁活。咱们是什么呢?是贱民,流民。咱有房么,有地么?不管天寒地冻都有钱拿有得吃么?是良籍么?你师伯我也快六十岁了,一根老光杆儿,头顶无瓦片,脚下是荒地。你怎么不可怜我?你觉得谁可怜?”

六师姐甜甜说:“我们都孝敬师伯呀,师伯最了不起。”

四师兄接话:“想买房咱师父也能买,只是咱们生性豪放爱闯荡!”

师伯哈哈大笑几声:“咱们哪,就是些野家伙,承祖师爷照应,向老天爷讨口饭吃。周全自己,无愧于心。”

但,做这样的行当,真能完全无愧?

翼九趴着,还是不吭声。

师伯抖抖缰绳:“要是非得自己拧着,就和小二子似的,愿他真有能耐,将来做个阔佬,发达了,尽向天下洒慈悲。不能空靠一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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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离开后,翼家帮有一阵儿生意挺不错。

俏姨某天趁翼鳞出去会朋友,整了一大桌子菜,请他们吃酒。即便师伯在席,她也毫不谦让,以当家夫人之尊坐在最上首主座,连干几大碗酒,将碗往桌上一砸,一撩裙摆,脚翘在膝盖上,颠一颠腿,抖两抖脚。

“我这个人,就是特别真。看不得那些虚头巴脑的。既在江湖上行走,便努力挣个顶梢出来!靠这个行当吃饭,得谢天谢地谢祖师爷。我最瞧不上那些吃着饭还嫌着碗的货!装你个鸟!想学那谁的,趁早抖明白,早讲早滚蛋。否则,咱们全把碗捧实在了,好好地干!”

翼九几个小徒跟着师伯师叔向俏姨敬酒。

从此俏姨对着泥鳅喊猫咪,他们也夸毛茸茸的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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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家帮的药多了好些新花样,价格高出数倍。

确实没少赚。

翼九的心情很矛盾。

吃的好,穿的好,他不由得欢喜。

想起二师兄,他又觉得自己有错,二师兄走了,他反倒如此,是个小人。

他一直拿师门的一套说法当理由。

咱们挣的其实是戏票钱和赏钱,只是事先不让他们知道是戏罢了。

认真论起来,世上有多少纯纯的实在呢?

像说书写传奇的,不是靠编故事赚钱?

变戏法的,明知是假,也有人愿意掏钱看。

咱们的药多少还有点用哩。

只是,有个问题,他从小不止一次问过师伯师叔,而今仍横在心里。

「若真有人重伤,或病得急,拿咱们的药当真,耽误了医治怎么办?」

师伯挺轻描淡写说:“傻孩子,真伤到血止不住,病到爬不起,他自己来不了,家人忙着照看他,也没心思到市集上看把戏。来看咱们的,全是兜里有钱活蹦乱跳,且有闲情逸致的。一点小病小伤,治不治,都没大事。”

“要是他们把药买回去,囤着,等有病有伤了再治呢?”

师伯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

“多大的傻子伤好不了,血止不住,病不见起色还不改瞧大夫换药!”

翼九不敢再问。

困惑像刺一样留在心里,时不时地扎一下。

未料到有一天刺会化为罗网,罩住翼家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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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十分平常。

他们在杭州城搭台,城中百姓见多识广,他们卖力耍了半天,笼到的人不甚稠密。

到底是谁把药卖给那人的,他们后来一直没掰扯明白。

四师兄五师兄说是俏姨,俏姨说是八师兄,八师兄说是翼九。

翼九唯一能确定的是绝非自己,二师兄以前总教他师门的规矩,他把这些规矩记得特别牢。

【结缘来客,先端分明;团袍海翅,柔婉送请;金山不可承受,恭敬勿要露形;周全皆因谨慎,儿孙需得记清。】

团袍海翅就是豪门贵胄,家中当官的,或在衙门做事的。

这些老爷们的生意,他们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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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不起是么?”审案的谢赋问,“不敢拿他们的钱,只挣淳朴百姓的。”

陈久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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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来在公堂上见到自称买药的人,态度倨傲,一看就是团袍海翅的伴随,冀家帮的任何一个人应该都能看出其的身份。

为什么没找个拖术,却卖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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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若放在衙门里看,实乃一件寻常案子。一位富家少爷,姓田,十六七岁,因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与亲爹置气,离家到了杭州。实则他爹是世上最疼他的人。少爷乃家中长子,也是他叔父和他爹侧室的眼中钉肉中刺,趁此时机,便要取他性命。少爷最最信任,伴他去杭州的一个小厮和一个老仆皆是奸狠小人,早被他姨娘和叔父收买……」

本朝律法对仆从害主判罚极严,不单恶仆本人偿命,妻儿亦要连坐,最轻也是发配边地为奴。老仆有家小,小厮和一个姑娘偷情有个孩子。两人想做成少爷系意外不幸,尽量摘去自己的嫌疑,下手比较慎重收敛。

田少爷着实是个福大命大的人,一路上呕吐、落水、险被惊马撞,滚下山坡,竟仍到了杭州,到达时时,只有一条腿扭了,身上几道轻伤。

进了城,田少爷拖着伤腿,兴致勃勃游西湖,翼家帮在西湖边搭台,台上翼六舞双刀独自与翼七翼八对战,田少爷挤到人群里,看了一会儿,连声叫好。翼八偷袭六师姐,反被自己的流星锤所伤。田少爷向翼六高声喊:“姑娘,是那小厮学艺不精,自作自受,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翼六正咬唇红着眼眶扮无措,闻之遥遥向少爷福了福身。

人群里有人起哄,在场的很多看客记住了这个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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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客栈中,田少爷取出翼家帮的药,擦了一些,服了一勺,不久后小厮发现少爷伏在床边一动不动,上前搀扶,惊见少爷脸灰唇紫,已无气息,擦了药的伤处乌黑肿胀,十分诡异。

客栈不敢怠慢,赶紧请大夫,可惜田少爷早已魂归地府,无法可救。

府衙捕快飞速将翼家帮众人拘进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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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知府大人并不是一位昏官,颇为精敏。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少爷的两个仆人嫌疑更大。查看翼家帮的文牒,他们之前没到过田少爷的家乡,田少爷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双方在西湖边初次见面,少爷只是一个寻常的看客,翼家帮若起坏心,应是想谋夺富少的钱财。在卖给田少爷的药里下毒,亦应下迷魂药昏睡药,为何下立能致死的毒药呢?

这般毒死田少爷,翼家帮得不到任何好处。

翼家帮以卖假药为生,不可能分不出迷魂药和杀人之毒的区别,下错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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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知府大人不怎么看得上翼家帮这种挂着卖艺大旗卖假药的帮派,觉得他们是招摇撞骗之徒,并非靠技艺吃饭,早该整治。将他们全部抓捕后,命人查他们卖的药,测得没什么效果,行骗之罪先跑不了,且命令衙役记下探望他们和帮他们说情的人。

「必也是油滑刁竖,勾连游骗到本城坑蒙百姓,趁此一并肃清」。

如此,即便有江湖朋友想帮他们,衙门的人也不敢卖人情。翼家帮的人全陷在牢里,家底尽被衙门封缴,拿不出钱来团卡,牢卒更要显得与他们无瓜葛,待他们格外严苛,他们在牢里十分受罪。

而那两个奸仆,知府大人意欲观察其的动向,暂时未抓捕,只令捕快暗中盯着他们的行动。明着知会田家之外,另派人暗访取证,看田少爷平时有无与人结仇,他死了谁得利最大。田家人得到了消息,谁最先和这两个仆人接触,谁暗中护着他们。

这般查案可称得上十分正确。

只是,暗查需得一些时日,其中便有了空子。

那位知府大人,恰好新上任不久,到任后整顿衙门习气,自也有人不爽,阴奉阳违。

而奸诈小人最擅长的就是钻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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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两个奸仆之外,姨娘和叔父另派有探子尾随少爷一行,待奸仆得手,立刻传递消息。这厢捕快们尚未发现二仆有什么异动,也没在两个仆人的物品中查到毒物。二仆悲戚痛哭,要死要活。那厢,对翼家帮不利的证据连接冒出来——

捕快寻访当日的看客,先后有本地男子、外地游客、过路商人等数人声称那天从一开场时就在台下,先看见舞双刀的小姑娘与一个耍枪的年轻人眉来眼去,像是一对儿。待到小姑娘上台舞刀,台下的少爷叫好,小姑娘望见少爷后,便总盯着少爷看,眼波荡漾,娇笑频频,刀也舞得不走心了,使锤的少年怕伤到她,硬收兵器,才伤到自己。小姑娘仍盯着台下的少爷。耍枪的年轻人见此情形,脸色十分难看,卖药的时候就是他拿的药瓶,想是那时动了手脚。

据此口供,捕快再次翻查翼家帮的物品,于某中空的枪杆内发现了一个纸卷,内有暗灰色的粉末。

捕快将粉末混在食物中,让一头待宰的猪吃下,猪亡,死状与田少爷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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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人证物证与作案缘故齐全,知府必须开堂审案,翼家帮众人已在牢里被折磨得半死不活。

几名看客一致指认耍枪的年轻人是翼五。

翼五与翼六并无暧昧,他们这群孩子从小一起混到大,见过彼此最无形无状的姿态,时不时拌嘴抢东西掐得嗷嗷叫,根本不可能生出什么情愫。

知府初次堂审并未用刑,翼五连连喊冤,翼家帮的其余人作证。

而且发现毒药的那杆枪并不是他的,而是翼鳞的。

翼鳞本用刀,虹练病故后,他弃刀不用,改舞枪。他臂力最强,用的枪最重,杆也最粗。

知府堂审未得结果,命仍将他们关在牢里。

很快翼五就扛不住了,哭着对翼鳞说:“师父,要么我认下了吧,舍我一条命,省得大家一起受罪。”

翼鳞和师伯师叔一起阻止他,说如果他认了罪,翼家帮从此便成了悍匪团伙,不能抬头了。江湖汉子,命可以无,名不能污,绝不因小人的陷害低头。而且几位长辈亦看出,知府大人好像并未认定他们是真凶,熬住或有转机。

于是他们仍咬牙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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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田少爷的家人赶到了杭州。

田员外悲痛万分,对翼家帮恨之入骨,一定要他们先生不如死,再不得好死。

姨娘和叔父更暗使猛力,他们察觉知府怀疑另有真凶,府衙正在暗访收集证据。知府为官清正,不能用钱财左右其裁断,暗访的官差已抓到一些证据,两名奸仆也被拘禁,再查下去,将查到真凶。如此,必须让翼家帮的人于真相显露前死在牢里。

本朝严禁官员酷刑逼供。堂审刑讯,男犯受刑不得超过三次,女犯不得超过两次。并对刑具、用刑轻重等有严格规定。若嫌犯暴亡于牢中,身有受刑痕迹,官员便要被上司及察院调查。

姨娘和叔父买通狱卒和同牢房的恶徒,欲将翼家帮的人迅速弄死在狱中,想籍此倒逼知府。倘若知府为保自己官位,不被调查,或会与下属统一口径,将翼家帮的人定成真凶,说他们因证据确凿,畏罪自尽。

这般结案,对知府来说最轻松。而案子结定,再翻案知府要背之前错判的责任,应不会继续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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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五先没了。

留下一封血书,承认罪过。

翼家帮的其他人并未被放出去。

有一天,已分不清昼夜感觉不到疼的翼九被几位同情他们的狱友拖到一个角落,有人替他用湿布头擦了擦糊住眼的血污,翼九懵了半天,才分出眼前几团不成形的物体谁是师父师伯师叔,谁是师兄们。

师伯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几个小的,咱们这回真的扑棱蛾子撞进蜘蛛洞,难逃罗网啦。命也……江湖汉子不认命,更懂机变。等下你们师父交待你们几句话,你们需得记清。”

翼九后来才知道,那时又有捕快搜罗到证据——翼家帮每每到一城,那座城在那段时间往往有凶案。

其实因为那几城全是大城,各色人等云集,常有凶案发生。世上常见的行凶手法就那么几种,利器毒药排在前列。大城道路通达,车来船往,凶手杀人后可迅速逃窜,至今未落网也很寻常。

却被当做证据,证明翼家帮是一伙伪装成江湖艺人杀人谋财的悍匪。卖艺携带刀枪棍棒倒罢了,为何帮主的棍里藏着毒药呢?

这项证据一出,几位长辈便明白,必是要将他们定罪了。

他们再熬,大约也无法熬见天光。

翼鳞靠墙端坐,哑声向几个小弟子交待。

“你们都是孩子,幼时被我拐来,受尽拷打逼迫,无奈顺从。但怕你们走漏风声,杀人夺财的事,你们是不知道的。我本想让五儿顶罪,怎料大人英明,看破我伎俩。事已至此,我也无法管束你们了……”

翼九愣愣的,两眼模糊,风灌进耳朵,吹散了魂。

他什么都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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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狱友在一旁发声。

“对,知府大人是青天大老爷,你们几个娃才这点岁数,又是被拐来的,大人必也觉得悍匪为保行事周密,大买卖不敢让你们参与。”

“你们师父既幡然醒悟,对你们道出实情,你们便成全他这份心意。在公堂上将实情对大人讲出,大人自会施恩明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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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翼九被带到公堂上。

四师兄、六师姐、七师兄、八师兄都在。

一向伶牙俐齿的四师兄这时话都说不利索了,断断续续向知府禀陈。

“罪民初不晓事,只知帮派中,隔一段时间多出一个小娃……他们都不记得事……来时衣裳多很光鲜……帮主只说是捡来……

“……我岁数大,帮中事务皆有参与……但这几个小的,只当仆役使唤……洒扫打杂罢了……”

翼九趴在地上,听见自己的骨头缝咯咯作响。

高大的四师兄蜷成枯小的一团,颤抖向堂上磕头。

太奶也曾这样磕头。

翼九大声说:“我不是被拐的!”

他抬头,挺直背。

“那年我快饿死了,太奶把吃的喝的都给我,什么都没了。太奶求师娘师父,他们收下我,我才能活。”

“师娘师父救了我的命,我师父不是拐子!我师父是响当当的汉子!”

“他救我的命,教我本事。不管你们说他啥,他都没拐我,他更没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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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九和师兄师姐们在公堂上的时候,师父已经没了。

待长大一些,更通晓世事,他才晓得当日师父这样教他们这样说,是为了令真凶觉得任几个小徒弟出来咬师父更能坐实翼家帮的悍匪罪名,一时不会对他们动手。而知府起初没太留意这些小徒弟,如此一番记住他们,其他人也不敢轻易下手。

师父扛下了所有,费尽心思保住他们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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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并未被真凶蒙蔽,调查搜证很难,拖了很久,但毒姨娘、恶叔父、两名奸仆全部伏法。

与他们勾结的贪吏差役也被治罪了。

真相大白时,翼家帮只有他们几个小徒弟活着。

(后面还有一章,字数超了三万,分成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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