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晨曦洒落大漠胡杨林,又是一个清晨。
不同于往昔,今早的妖怪客栈分外热闹。
伙计们来来往往,不时还有大小妖怪上下穿梭,引得大堂里客人们纷纷打听:“小梅花,今儿个是怎么了?”
“有事,大喜事!”梅花妖笑逐颜开,“小掌柜的家人过来了,今晚在后院置办宴席,你们有空了都来参加呀!”
小掌柜的家人要来做客,客人们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不成想就在今天。顿时此起彼伏的呼应,答应梅花妖晚上一定捧场。
梅花妖好似几百年没有过这样的新鲜,喜气洋洋道:“我得去帮忙张罗了,先走了!”
她一溜烟的,飞进院子里找小掌柜了。
一群小妖怪和她一样,正围着沈燃香问东问西,铆足劲儿要办一场足够精彩的晚宴。
沈燃香被层层簇拥着,抽不开身,一个个给它们分派活计。
透过二楼轩窗,沈欺注视着他一举一动。
小妖怪们叽叽喳喳,沈燃香交待完这个解释那个,讲得口干舌燥。
姿态却从头到尾都是舒展的,和在人间最后见到他的那天不一样了。
和他在邢国太子府的时候相比,到底也不一样了。
少年人表情生动鲜活,头顶霞光如灼,天空里云彩无比绮幻。
那原来并不是云彩。
是漫天火光的余烬。
难怪这副天幕如此绚丽,如此灿烂,以至一种毁灭般的决绝壮丽。
因为是用他的心血,他的命脉,他的魂魄作为香烛,点燃那场浓烈的三味火,烈烈熊熊,直贯云霄。
烧心焚血,苍天涂火,万丈震撼心神的赤焰,换成这样颜色。
仓促一生悔与恨,痛与惧,皆付之这滔天一炬。
余烬竟然延续近五百年,染红了太胥图里的天空。
“……疑是?”
沈欺收回视线,径直对上蔚止言的眼。
他应声,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这场火,就要烧完了。”
平静如常,浑似信手闲谈,看不出一点端倪。
一绺白发落下,遮住他沉冽的眸光。
蔚止言悄然意动,拨开那缕乱发,握了沈欺的手。
“晏辞。”
蔚止言掌心一紧,沈欺用力攥着他的指尖,微微仰着头,两两相顾,蓦然向他坦陈:“那天我没有醉。”
“后来叫你随我守在客房,再没有踏足过门外,是有意拖延。”
“我欺瞒与你的还不止这些——”
沈欺喉头滚动一番,待要和盘托出,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唇,遏止了他即将出口的歉疚。
“哦——我懂了,”不怕死地用指腹碾了碾两片柔软薄唇,蔚止言晃晃悠悠,佯装后知后觉,“自从进了太胥图,疑是就打算瞒着我?缠着我是不想让我出去,醉酒亦是利用我纾解烦闷?”
沈欺欲狠心承认,脸颊叫人揉了一揉。
蔚止言脸上不见受骗的恼意,反而笑意袭人,迎风招展的桃花相:“虽说醉酒那天的利用,你再多利用我一点也没关系。只是……”
心思一转,不放过任何一个卖惨的场合,他道:“屡屡将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让我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怎么说也该给我些补偿吧,你说对吧,疑是。”
胆大包天至此,倒是哪里像“惶惶不可终日”的人。
沈欺又怎么听不出蔚止言刻意插科打诨,神色便有了点松动的迹象。
“对。”他短促地笑了一下。
随即,勾着蔚止言后颈,倾身堵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蔚止言显现的讶色不足一瞬,很快反客为主,搂上了沈欺腰身,将他圈进臂弯与窗棂之间,这般极尽掌控的姿势,把人按在窗前亲了够本。
直到传来敲门声,蔚止言仍不消停,圈着沈欺腰际不舍得放手。雪白与天青的衣裳交织错落,发出稀稀索索的响动。
“有人吗?”蜻蜓精的叫喊透过门缝响起。
沈欺寻得一丝清明,将将想叫蔚止言停下,牙关唇腔皆遭人霸占了去。缱绻情意如江河决堤,他溺身其间,险些喘不过气来了,曲起膝盖顶开一段距离,才勉强推开蔚止言。
他撑着窗檐站直了,腿脚差点发软,让蔚止言眼疾手快地捞回怀里。
很好,看来给蔚止言三分颜色,他不仅能开染坊,还能开得花团锦簇。
沈欺抹了下嘴唇,属实着恼,凶神恶煞地勾过来蔚止言下颌,对其怒目相视。
他看不见自己此时的情态,白发稍显凌乱,颈侧耳垂蔓延起淡淡的粉,翡碧瞳孔因蒙上一层迷离雾气变得湿润,唇边还染着痕绯红的艳色。
揉乱一泽碧川,倾倒桃花色,煞是惹人遐想。
碧玉红粉的这几味颜色加之于身,摆出再狠戾的表情,也只更夺人心魂,实在是吓不倒同室的另一人的。
“疑是,”两指落至沈欺唇角,蔚止言目不转睛,慢吞吞道,“流出来了……这里。”
他极富耐心地擦拭那一点晶莹水渍,一遍又一遍,把水痕擦干净:“……好了。”
无故有些不舍的意味。
蔚止言轻轻按着这双柔软的唇,眼眸中流淌灼热幽深的暗流,微澜翻覆,又悄然隐去。
他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在沈欺眼尾啄了一口,替沈欺整理起因为急促动作而散乱的头发。
不理还好,越理越乱,被沈欺没好气地打掉了手。
门外的蜻蜓精挠挠脑袋,摸不准要不要继续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