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妍气笑道,“那她说什么?”
“她喊我滚走。”
司妍终于笑出了声,她想,论为人子女,我怕真得跟这小兔崽子学一套。
“外婆还说什么没?”
许清晨想了想,犹豫了片刻。
司妍察觉到儿子的异常,追问道,“说吧。”
“她叫晚上你别回去,说她不烧纸了。”
司妍的背陡然僵直了,这个变数来得太突然。
冬至烧纸祭祖是江城的风俗,他们家也不例外。
前些年因为随地画圈烧纸,江北一户人家在火未灭尽时离去,导致火星被风吹进毛纺厂引发了一场大火之后,政府便号召市民在固定地点烧纸,禁止随地起火。这条号令在人群密集的市中心地区倒是得到了广泛推崇,可在他们家那片几近拆迁的荒芜之地,根本没人当回事。
孙婆婆就习惯在门口随意画个圈,然后跪下身子磕长头,不光她自己磕,还喊司妍司平一起磕。
司平对这些风俗礼节向来无异议,不说心里信不信,表面功夫他做得十足。他妈喊他拜祖宗,他便拜祖宗,喊他求菩萨,他就求菩萨,就算让他去庙里清心养性呆上个十天半个月为家人祈福,司平也会毫无怨言地撒丫子奔向和尚庙。
司平听话,除了背地里抱怨两句,他从不舍得正面朝他妈吼。
司妍不行,她做不到。
哪怕她心中认为拜祖宗会得到祖宗的庇佑,也会因为不合法令而规劝孙婆婆。
有一次两个人这么吵了起来。
司妍说,你以为烧纸就是对祖宗尊敬吗?祖宗就会保佑你吗?
孙婆婆说,祖宗保佑了你,嫁了个好老公。
司妍说,就事论事,不要攀扯。你要是真想烧纸,去指定地点,我不拦你。
孙婆婆说,祖宗不认路,只认得家。
司妍说,祖宗要是这么稀里糊涂,连我们给他烧的钱都拿不到,早在阎王殿里饿死了。
孙婆婆说,饿不死,过不了两天我就下去陪他们。
司平不敢吭声。
许清晨瞧火堆快灭了,忙往里头添了根树枝。
结果娘儿俩一起被轰出了家门。
其实在回家路上,许清晨思考了许久到底要不要做这个倒霉传声筒,凭他对此母女的了解,此话一出,司妍不被戳出一个大窟窿,她妈几十年的米饭那就白吃了!说出来伤人,藏着掖着更是不能,万一他没及时传声,惹得俩母女当面对质,那没准,当着各位列祖列宗的面,十七所家属院要上演一场旷世绝伦的母女大战了,想来想去,许清晨决定破罐子破摔,把话一股脑全扔给司妍,毕竟,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外婆说,现在她看开了,这些仪式没那么重要,还说以后等她走了,让我们也别烧,那玩意她用不着。”
“说得什么话!”
司妍用力将抹布一扔,气得眼前发黑差点没站稳,她连忙扶住水槽,心想,这老东西气人的本事比小东西不知高多少!
一时间,她的脑袋嗡嗡乱响,眼前人影幢幢,她好似看见母亲孤零零的独自走在一条黑咕隆咚不知去向的小道上,无论她怎样大声喊,人影固执地前行坚决不回头。
“妈?”许清晨颤声喊了一句,语气温柔地安慰她,“气话不能当真。”
儿子这一喊,司妍清醒了几分,她喘了口气,指向高处橱柜,“帮妈妈拿只饺子盒。”
许清晨个子高,手一伸便轻易取出了放在橱柜深处的塑料盒,他小心翼翼地将饺子一只一只拎进食盒,“我看我还是替你跑趟腿,毕竟这可是我妈出品,全世界最好吃的饺子,没有之一。方南山他一大老爷们哪儿会包饺子,那饺子一下锅还不炸老太太一脸?跟喷——”
屎字没来得及吐出嘴,被司妍突然一巴掌按回嘴里,许清晨目瞪口呆,只觉口中芬芳难捺,他想刷牙。
司妍终于露出了笑脸,问道,“南山怎么请假了?”
“被秦姨喊走了,你记得秦姨吗?每次背一个大编织袋去聂婆婆家的阿姨……”
“记得,是聂姨的学生,当年聂姨把她从山坳坳带出来时,她差点被她爸卖去嫁人,聂姨补了不少钱,平白无故还挨了一顿打。”司妍回忆。
“我说她为什么老给聂婆婆送东西。”许清晨恍然大悟。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聂婆婆帮过的学生那么多,到头来记得她的没几个。”许清晨说这话时,语气尽是荒凉,但当司妍看向儿子,只觉少年眼神炽热,心中情义万千。
司妍酸涩的心头涌起一丝甘甜,“你去写作业吧,菜好了喊你吃饭。”
“妈,我饿,有没有吃的?”许清晨不甘心地嗅起鼻子,像只耗子般四处寻找,“我闻到了面包的味道。”
“狗鼻子!”司妍嘴上嫌弃儿子,手却已经掀开菜罩,还未来得及介绍,许清晨抢先叫出声,“菠萝包?”
“你吃过?”司妍印象中儿子并没有吃过这种云州食物。
许清晨抓起菠萝包底部面包胚往嘴里送,“当然,余小岛带给我的,她爸爸会做。”
司妍脱口问道,“余生茶室?”
这下轮到许清晨张大嘴巴,“你怎么知道?”
“原来余小岛是他的女儿。”司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是预料之内,又好像超出情理,心底深处某个多年不曾触碰的柔软地方土壤微微松动,一点绿芽蠢蠢欲动。
“妈,你认识余小岛的爸爸?是你朋友?”许清晨莫名有几分兴奋和期待。
司妍轻轻地点点头。
“你还有云州的朋友?”许清晨忍不住问道,毕竟,能闯进司妍朋友圈的都是孤勇者,掰着手指头也能数出来。
司妍没有回答,反倒问了一句,“儿子,你见过余小岛妈妈没?”
许清晨愣了一瞬,绞尽脑汁在头脑里搜刮了一圈,这姑娘扯起来天高地迥南北无边,倒是唯独没听她提起过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