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昭清离开,直至月上三竿,李乘玉坐在扶疏院里,只凝视着书案旁的窗外,内心跟着日落月升,不断叠加沉重。
林昭清确实是来报信的。
二皇子的人截到了一封信,交由林昭清保管。林昭清顶着莫大风险,把信带来了逍遥侯府。
信以二皇子的名义,向北缙国借兵,承诺一旦二皇子登临大位,便向北缙年年朝贡,并割让四州。
“奸细招认,这封信是四皇子要他交给陆清鹤,以在君上面前指认二皇子通敌叛国的。”他解释,“二皇子生母家族和北缙的大将军是远亲,把二皇子和北缙牵扯到一起,二皇子自然百口莫辩。但信不是二皇子写的。”
李乘玉看他:“何以见得?”
林昭清带着满是信任的神情,把那封关联甚重的信递向李乘玉。
展开信,看了一眼,李乘玉的眼神便全然黯了下来。
信函里的每一个字,每一笔一画,都像是他亲手写出。
全天下,除了他自己,唯有一个人能把他的字迹仿得一模一样。
每一个字,都是一针刺痛,扎在他眼里心里。
他的神色被林昭清解读成了震惊,语带安慰道:“我信你,这信绝不是你写的。”
“或者是不是会有一个人,能描摹你的笔迹?”他窥看李乘玉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
李乘玉不答,抬眼看他,冷声:“你把信给了我。我若毁了,你待如何?”
“我……”林昭清这才后知后觉地从眼中泛出了惊讶和紧张。
他私自把二皇子交他保管嘱他查探的证据交给了要查的人,若是没了此信,他自身难保。
“我没想过……我只是怕你毫无防备地卷在里面会出事,我冒死而来,只是因为担心你……”
李乘玉避开了林昭清惊慌闪烁却又带着某种炽热的眸子,把信放在书案之上,道:“信你收回,妥善保管。”
林昭清看了眼信,却没有马上拿在手上,语带玩味道:“我觉得二皇子也是信你的,我们都觉得这封信和你关系不大,但二皇子对永宁侯世子是何观感,我就不得而知了。你要护他么?”
李乘玉没答林昭清。
“他仿你的笔迹做这个局,分明是刻意借你来保全自己。可我知道,你还是会护着他的……”踏前几步,林昭清拉住李乘玉手腕,仰头看他,眼带哀戚,“但你知道的,我对你……我……”
轻轻推开林昭清的手,李乘玉退开了些:“我说得很清楚,我只想护你周全,免你被我连累,并无其他心思。”
林昭清脸上拂过阴沉气恼,但他拿起那封信收好后,再看向李乘玉,又恢复了诚挚笑意。
“闹了这么一场,身子骨都酸了。”他话语说得轻松,如和友人闲话,“逍遥侯府独占西山温泉,我可听说对体寒体虚最有奇效,能否一试?”
“今日闹至如此,你不宜在府中久留。”李乘玉语气依然冷淡,“我府中诸人今日之事,你是要给个交代的。”
林昭清一愣:“给下人交代?”
见李乘玉脸色微变,林昭清立马换了语气:“好好好,我听你的。”
说着他看向窗外,视线落在西侧的盥室,又笑道:“听说为引入西山温泉而建的盥室颇有天然之风,别有意趣,我都能为你冒死传讯了,你就真不能让我得个趣?”
李乘玉一句毫无转圜余地的“私人之地,不可”,惹得林昭清再度变了脸色,终究带着明显的怒意气冲冲离开了。
秉忠叔回府听得一场闹剧,去看了初九之后便赶着来了扶疏院,正被往外走的林昭清差点撞到,身边的小厮忙扶住了秉忠叔。
林昭清向自己的随侍自齿缝间挤出一句“不就是个盥室么?有拆了它的时候”,看也未看秉忠叔他们,气势汹汹地走了。
“分明是他闹出事来,偏偏气焰竟是他最嚣张。”秉忠叔迈入主屋,忍不住心内不满,对李乘玉直道,“京城多传林相家公子个个跋扈,我看,以这位三公子最甚。”
李乘玉看秉忠叔,无奈:“今日受伤的人都请大夫照料着,好好休养,包括在场受了惊吓的,都补上几个月的月例。其他的,我会去和相府计较。”
秉忠叔应了,问道:“世子上回来取东西时漏了盥室里的衣饰。现下已是开春,盥室里的浴衣、贴身素衣都该换季,换出来的世子的衣物,是理好送去永宁侯府,还是如何处置?”
“别送。”李乘玉语声有些急意,“理好了给我。”
秉忠叔又问:“年前小侯爷和世子商议说要给盥室添点玩意儿,叫找手工最好的木匠,长清找了七八个合适的候选,是否要请世子一一考校定人?”
找木匠,是为了给温泉池边添一张虎形春凳。
西山的温泉对体虚体寒有奇效,因此即使路远山高,顾未辞往年也隔三两月便会去一趟皇家设在西山的温泉别馆。
在一起之后,李乘玉自然次次陪随。
但顾未辞身负四皇子府职司,若有事时总得临时回京,不尽兴之外,劳顿更是非常。
每每此时,李乘玉就自责若不是为了他喜那柄玉扇,顾未辞便不会崭露头角,身负职责,而是可以一如既往地做自在闲人,在西山别馆住上一年半载,日日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无忧无虑。
后来他陪君上行猎时挡了扑向君上的白额猛虎,被君上赏赐。他便求君上允让西山温泉引入逍遥侯府。
自从顾未辞也再不去西山别馆了。
皇家浴池虽然尊贵,但哪有扶疏院的盥室这般独有意趣。
那日他在温泉里闹得顾未辞全身乏力地靠在他怀中,挡住他还想继续的手,嗔笑:“不准规求无度,我受不住了。”
又道:“明明清瘦,是怎么老不知倦的。”
把顾未辞抱紧,李乘玉去轻咬他喉结,笑道:“我能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