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至青五十八岁这一年,于初春被追封平西大将军,奉太子之命,率虞国三十万兵力征讨胡国。
雍凉守将沈松守城有功,赐勇武将军,统领沈家军精锐、女子军、火药卫等总计五万人。
虞国的军队越过了高耸的贺兰山,成了胡国土地上吃人的鬼。
十七日后,兵临王城。
城墙之上,巴哈尔衣袂飘扬。
沈松望见了她,脸上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
“你们虞国人,杀我子民,毁我江山,如今说要与我和谈?我看那虞慎真是个十足的小人,干的都是不要脸皮的勾当,却还在这里粉饰太平!”巴哈尔朗声道,“胡国存,则我巴哈尔生,胡国亡,则我巴哈尔死!你们休想前进一步!”
沈松低下头,不去看巴哈尔视死如归的表情,好像这样她就能从眼前的情景下抽身,他们每个人都沦为了虞慎的棋子,玩物,环环相扣,至死方休。
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沈松瞥见一角长袍从眼前划过,是了,与胡国和谈的使臣,还有谁比元浩更合适?
元浩从袖中取出早已拟好的条款,按照程序要求巴哈尔降下竹篮,将折子放进去,这才送到她手上。
他们重逢了,和当初约好的一样。
他带着和谈书,来迎娶他的公主。
如果身后没有乌央乌央的军队,若临行前崔竹生没有暗示他太子另有所图,元浩都会觉得这是个幸福的瞬间。
巴哈尔将虞国的奏折从城墙上扔下,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元浩先旁人一步俯身去捡,手触摸到巴哈尔的余温的一刹,他在想,他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不贪钱权,纵然爱好享乐,流连长安各大销金窟,却也并非粗茶淡饭便不能忍受。
他不图名利,有身后名很好,没有也罢,元家累世盛名于他不过累赘,山林归隐亦是乐事一桩。
他站在这里到底是在做什么?
理论上,使臣的作用就是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条件,太子殿下排兵布局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偏偏元浩和沈松两个少年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宁琅轻微叹了口气,出面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何必自讨没趣。若我们几十万大军就此安营扎寨,王城不出半月便要断水绝粮,易子而食,难道这就是公主殿下想要的?”
巴哈尔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的作用不过是拖延时间,好让巴图尔召集各部族反扑罢了。只是眼下被宁琅点破,她不好再执拗,否则失了民心,更是灾难。
元浩不愿她为难,说:“公主殿下,若您愿意和谈,臣与几位将军可只带两名侍卫进城,大军后退十里。”
“三十里。”
“可以。”沈至青发话,其余人自然没有旁的意见。
夏清珩见其他几个人都各怀心事的模样,着急凑到沈至青身边冲他耳语:“沈将军,您怎么能答应呢,三十里太远了,若是有什么事,急行军都赶不过来!”
沈至青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示意他闭嘴。
沈松听见,恍然和沈至青对视,她本也不想答应三十里的条件,只是一时还没想好如何还价,便被父亲抢了先机,她看着父亲的表情,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这一切都是虞慎示意的。
……
元浩又来到了当初宴请他的那片草原,胡国王已经没办法见客,一切由巴图尔代理,好在巴哈尔这次不用献舞了,她坐在巴图尔身侧,那是胡国政事官的位置。
可元浩不知该高兴还是伤心。
沈松更是还未等开席,已将自己灌了个半醉,她恨这酒不够醉人,不够让她醉倒在无忧无虑少年时,不够她醉回那日暖风和的西院。
“少喝点。”宁琅猝不及防将一瓶醒酒丸放在她桌上,“酒席还没开始,你得保持清醒。”
沈松真觉得宁琅这人看着好不顺眼,若是崔竹生在,他定不会管她。
“不过是走个过场,又谈不成正事,且有的搓磨,多喝点要什么紧。”沈松抓起瓶子泄愤似的往宁琅身上一扔,“少拿太子压我,论官我大你半级,退下。”
宁琅沉了脸色,却也没多说什么,在沈松侧后方坐下。
“宁大人也是为大局着想,你这时候发什么酒疯。”沈至青不熟悉宁琅性子,但知道他跟太子殿下情同手足,怕沈松将人得罪了,回身讨好道,“宁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小女从小不受管束惯了,莫与这样的痴儿一般计较。”
宁琅安了沈至青的心,他哪里是跟沈松计较,他是自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