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格玛绷着脸看着面前这一桌远看气势斐然、近看有些畏畏缩缩的黑衣人,又悄然瞥了眼正在抱着自己手臂的少女,忽地有些无言。
所以这人说的狐假虎威,指的是这一伙人其实都很怕她,所以她装作怕他就可以营造出他很强是吗……
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狐假虎威。
他抬起手,示意身后的护卫队上前,命令道:“缴械,带走。”
不知藏在何处的琴酒听着现场的骚动,下一秒通讯频道被搜查的警卫强/硬的切断,只剩下碎裂的声音传到耳里,起得忍不住咬牙。
早早脱离了同伴独自行动的贝尔摩德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底感到有些崩塌。
她涂的嫣红的美甲点在下巴,喃喃自语道:“不妙啊……看来这赌场的经理居然比Ice强吗?那我还是尽快想办法走吧,反正我也只是协助者而已。”
直到那一众黑衣人看不见踪影后,西格玛才悄悄地喘了口气,低头向上野江看去,低声问道:“上野小姐,接下来呢?”
上野江和他介绍过,她现在这幅样子依旧是姓上野,只是那个组织里的人会叫她的代号,Ice,所以西格玛还是选择了叫敬称。
作为一个合格的赌场经理,对所有人维持礼貌是最基本的。
上野江想了想,仰头看着他,说:“还没有被抓到的就是其中比较狡猾的了,做你该做的吧。”
西格玛看着她望向他那蔚蓝的眼瞳,有一瞬间地愣神。
但也只是一瞬——男人反应极快地转开视线,轻声应到好,便带着人走了。
刚刚才从入口进入赌场内部的中岛敦看着远处那两抹白的高挑身影,有些恍惚地转头问泉镜花道:“你不觉得那个身影有点像江吗?是我的错觉吗?”
蒙哥马利反驳道:“但是上野的异能可是「拟态」,这样子的一看就是陷阱吧!”
泉镜花平淡说道:“我们最重要的是得到情报,江完全可以自保。”
中岛敦反应过来,低头说:“也是。”
主控室内。
上野江坐在西格玛旁边,看着他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几十块屏幕,对着眼花缭乱的监控一动不动,心底感到有些佩服。
这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绯红的「书」飘到上野江面前,掀开书页写道。
「福地樱痴在把我的存在告诉了他的队员,并且把你塑造成了为了复活母亲而抢夺「书」的疯子,其他的一切照旧,他们该上来了。」
这几行字看得上野江忍不住笑了出来,悄声道:“我就知道。”
说完,她抬手拍了拍西格玛,说:“我出去一趟,你小心点,不要从窗户前经过,有狙击手。”
男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应道:“好。”
……
术式笼罩在少女的周身,她穿着显眼的衣裙从人群中穿过,如过无人之境般地走到了关押着那群黑衣人的房间。
上野江转头看着守卫,命令道:“把门打开。”
守卫瞧了眼,看到是先前经理带在身边的少女,思索片刻,有些犹豫。
“你们经理让我问问他们的目的,开门。”
听到这,守卫不再犹豫,点了点头,应道:“是。”
上野江走进屋内,看着这群人大眼瞪小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这群人的衣柜还是只有黑色。
少女抬头看着他们,抢声说:“时间有限,我说一下情报。”
“第一,这个经理很强,可以操纵一片空间的物质,所有的攻击都对他无效,我打不过他,你们更不行。第二,我昨晚说的那个大仓烨子会上船,他们之间有矛盾,我会告诉他你们会帮他抓人,并且劝说他同意,你们只要等着就好了。”
一个棕红色齐耳短发的女人忽然出声,恶狠狠地骂到:“Ice,你是叛徒吧!如果那男人真那么强,你肯定是靠出卖我们才活下来的!”
上野江看着女人眼角的凤尾蝶,眯起眼思索道:“你是谁?”
在上野江旁边的爱尔兰低声提醒道:“基安蒂。”
少女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走上去揪住了女人脑后的头发。
冰霜不知何时爬上了女人的躯体,覆盖在她漆黑的衣料外,格外显眼。
上野江扯着基安蒂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而后嘲讽道:“我记得你不是狙击手吗?怎么在出这种外勤。吃不起饭了?”
女人张口就要骂,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极寒的冰冻得发僵,难以发声。
“我只是打不过那个男人,不代表我变弱了吧?你这么和我说话前不想想后果吗?”
少女手指动了动,让基安蒂身上的冰霜褪去,而后松开手,转身准备走向房间外,谁知基安蒂再一次出声。
“难道我说错了吗?不然你身上的衣服是怎么来的!”
上野江回身看着她,脸上挂着有些无奈的笑,说道:“你们以为,出卖你们能够有什么价值吗?不到琴酒那个级别的都没什么用,别太看高自己了。
况且能不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为什么贝尔摩德和波本没有被抓?难道不是你们伪装的实力不到位吗?”
说着,少女轻蔑的眼神环过一众人,看得他们有些坐立不安,才继续道:“至于衣服么……”
上野江笑道:“他喜欢我这张脸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吗?”
这理直气壮的解释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沉默了。
无法反驳,Ice这张脸确实是好看,要不是她诡异的脾气和常年绕在她身边的另一个诅咒师,想必在组织内也是有不少追求者。
看着这群人终于闭嘴了,上野江笑着拍了拍裙摆,转身离开。
等到她回到主控室,手中拿出一张照片,挑眼的两个军装男女出现在照片正中。
上野江上前去,抬手摁在西格玛肩上,指着那两人说:“你认识吗?”
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否定道:“不,没见过。”
少女介绍道:“猎犬的大仓烨子和立原道造,异能分别是通过触碰操纵年龄,以及操纵金属,身体被强化过,普通的炸弹对他们不起效,接下来你最好呆在我身边,反正我也给你找好了理由,顺理成章的事情。”
西格玛忍不住转头向少女看去,出声道:“你……”
他想说,你是不是对我太好了?
可话到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得到了少女转瞬即逝那疑惑的眼神。
上野江倒是没有多问,权当这是他的胆怯——在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之前,他这种人很难有什么勇气。
她知道这人现在还不信任她,但这也是情理之中。聪明的弱者很难去相信一个过于无私的强者不是别有所图,现在这和平的局面能够维持只是因为双方都足够安定罢了。
这个人的异能很有用,他的诞生和存在本身也很有意义,为了这个,上野江愿意曲折一些,在同情他的基础上付出几分真心,给他选择成为自己同伴的道路。
想到这,少女无声地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有些抖。
从昨天下午开始,她的术式运转不停,直到现在没有一刻是真正地停歇。
长冢和田山花袋的身上被她施下「拟态」得以平安躲藏,留在东京住所里的精细幻象到现在仍然没有被她解除。
而在她踏上这座「天际赌场」的地板后,属于她体内的咒力便被她铺开,反馈着这船上每一处的动向,所有人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无论是躲藏着的贝尔摩德,在四处刺探情报的波本,还是趴在他处高顶的琴酒和伏特加。
这一切,都让她的躯体、她的脑子运转不停。
肤色白得有些不健康的手张开,颜色有些黯淡闷黄的茧子布在指腹掌内,刻着她这数年来所握过的每一次剑,皮肤被磨得红肿、长出水泡的每一个日子。
痛吗?累吗?
现在已经无法追究了。
往事不可追,其实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她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那细白纤瘦却布满厚茧的手指慢慢地拢起,手背拱起的骨节像起伏而苍白发青的山丘,如苦难般的。
少女缓缓地把拳抬起,抵着自己的额头,却发现似乎抖得更加厉害了。
她忽地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干涩,有些痛。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想要缓解些,却发现无济于事,便想要伸手去摸。
原本放在额上的拳头松开,缓缓地下移,却在快要触碰到脸颊的那一刻停住,又按回在了男人的肩膀。
西格玛感受到先前离开他肩膀的力道又回来了,下意识地想要转头,却被上野江叫得停住了,她那莫名有些低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看屏幕,找到一个带着礼帽的银色长发男人,他是那伙黑衣人领头,可能已经混进来了。”
“好,我会注意。”他妥帖的应道,压下心底冒头的疑惑。
上野江看着他仰头认真地看着每一块屏幕,心底松了口气,搭在男人肩上的手也放松了些。
其实琴酒在哪里她一清二楚,昨夜登船的时候她早就在每个人身上留下了咒力标记,她让他找人只是怕他回头。
她不敢触摸到自己的脸,不敢让别人看见她的脸。
因为她怕摸到自己的眼泪,因为她更怕被别人看到她的眼泪。
上野江仰起脸,望着主控室雪白的天花板,任由自己的眼神涣散着,心底一次又一次地压抑着情绪。
不能哭。
只能倚仗自己的人是不能够崩溃的。
她想要和高专的大家有个安稳的未来,想要为侦探社的大家免去钻心的苦难。可她知道的东西太多,太重要,是难以让人分担的东西。
她看到的是未来,可是未来永远未定,要是她的努力没有让——不,不能想!
停止这方面的思考。
上野江猛地抑制住自己的思绪,垂下了眼睫。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些,抬手将自己的声响都封闭了起来,无形的咒力屏障把她包裹在方寸间,粗浅的呼吸一顿一顿地交错着,直至平缓。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突然,男人回过了头,浅粉色的眼眸看着她,皱起眉说:“没找到你说的那个男人,需要派人搜查吗?天际赌场也是存在监控死角的。”
上野江骤然瞪大了眼,而后迅速地反应了过来,恢复了面色如常,踩着哒哒作响的高跟鞋走向前去,缓缓地坐在了西格玛旁边的座椅。
她支着自己的下巴,垂眼不知在看着何处,只是轻声回答道:“没事,我等下会去把人抓了,你看护好你自己,其他的我会解决。”
西格玛看着少女的侧脸,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而后反应过来她看不到,又出声应道:“好。”
隔了片刻,少女又开口说:“先前抓的人用催眠瓦斯放倒几个小时,而我等下抓到的人单独关会起来,物尽其用。”
上野江偏过头,雪覆海天般的眼睫弯起,笑看着他,说:“今天你的赌场可能会被炸弹炸,会被飞机撞,会遭受一些损伤,但是我会帮你修好的,你不用担心。”
少女的眼睑有些浅薄的血色,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尤为明显。未着色彩的唇随着表情的拉伸崩得颜色更加单薄,却显得她整张面孔都写着真挚。
西格玛看着她,有些愣神,而后又迅速地转过头继续看着那数十张监控屏幕。
这女孩看着真的很弱——虽然说异能者凭借外表来断定实力深浅绝对是愚蠢至极的想法更何况上野江已经向他展示过她的实力了,但是他看着她就是会那么觉得。
她刚刚的每一处表情,都写着逞强。
这个过往短暂的男人抿紧了嘴,面色状作专注,只留给女孩一个侧脸。
沉寂了良久,男人才回应了少女的保证。
“……我相信你。”
……
波本看着被丢在地上昏迷着的三个人,又一次地感到嘴角有些抽搐。
琴酒,伏特加,贝尔摩德,加上被关起来的那一桌子人,参与这次行动的所有人里,被安排潜入的组织成员全都沦陷了。
哦,除了他这个早早被开后门的。
要他说,背叛通敌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组织里换个人都得小心翼翼的,能做的毫不犹豫毫无顾忌的,只能是Ice。
上野江摸了把贝尔摩德的脸,有些惋惜地说道:“你真不应该淌这趟浑水的,我本来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上来,没想到我随便一句话的含金量那么高啊。”
说完,她便没有丝毫停顿地施下术式,让这三人被绳索和麻袋捆绑的结实。
少女站起身,走到金发男人的面前,摊开手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波本。”
波本伸手摸了摸嘴角,确定自己的面部肌肉尚且灵活后,问道:“你这是准备直接动手抓人把组织给创伤吗?”
上野江有些疑惑地反问道:“谁说的?你自己猜的吗?我还不准备把人给交了,这是让你升职的。”
她垂眼看着脚边躺着的三人,解释道:“你也知道,这一次行动里,朗姆派和琴酒派的人对半,不管Boss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为什么,这对于你来说是个立功的好机会。”
波本环着臂,皱着眉反问道:“但是这次的行动是琴酒亲自领导,而我先一步上了这里,还没有被抓住,怎么想都会怀疑我的吧?”
上野江看着他,挑起眉,说:“可是你本来就不在这个行动组的名单内,不知道他们的行动,怎么做到出卖呢?最大嫌疑的可是我。”
“他们会被抓,只会归结到我没有那个经理强,所以他们全军覆没,然后过来指责我。”
说到这,上野江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真等任务结束了,又有哪个敢声讨我。连我都说打不过那个经理,他们有勇气试吗?还敢指责我。”
波本看着地上躺着的三人,提议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
少女也瞥了眼地上的三人,点了点头,抬脚向房间更深处走去,抬手向后招了招,说:“跟上。”
浅金色短发的男人有些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
只见厚实的墙壁无声消失,脚踩着的平面延伸出去,凭空浮现出一条长长的路。
高空的云雾被风吹拂得飘渺,连同少女蓬松的裙摆一同扬起,露出她曲线优美的小腿。
波本压下心中的惊异,快步跟上,直到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是他自己的房间。
上野江抬手将一切恢复原状,靠着墙上,看着他,说:“这里,足够让你安心了吧?”
波本点了点头,抬手扯了扯领带,好奇道:“我还没有问你,你这装扮是怎么回事?”
上野江低头看了眼裙摆,笑到:“你就当是这儿的负责人送的,反正我是这么和基安蒂他们说的,我说他留我一命是因为看上我的脸了,你别露馅了。”
波本有些无言,感叹道:“你还真是谎话连篇啊,所以真相是什么?”
他比谁都清楚,那个叫西格玛的赌场经理绝对不是什么武力高强的人。
“真相是他会成为我的同伴,我会在接下来的风波中保护他,我们是利益共同体。”
上野江抬手将耳边碎发拢到耳边,说的:“你要做的就是藏好你自己,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并且尽可能收集信息,给自己争取升职的机会。”
“很快这个赌场就会发生混战,我虽然和他们说过会在那是把他们放出来,但是我并不打算自己去做,毕竟我也说了——”
少女指了指自己的脸,笑道:“我的脸被看上了,然而我打不过他,所以我只是个被优待了一点的俘虏而已。”
“这个时候就需要波本你去做那个救众人于水火的角色了。”
上野江继续解释道:“琴酒领导失策导致所有人全军覆没,而你在风波过去后抓住时机,取得和那个经理的洽谈,救出所有人,并且在会去后告诉Boss这地方真正的来历作为重磅情报,你就会成为此次行动最大的功臣。”
“——这是被写在一张「纸」上被凭空造出来的建筑,而那张纸上只要写的东西具有逻辑关系,那么就会成为现实。”
少女对着男人眨了眨眼,反问道:“如何?足够你得势一阵子了吧。”
波本将信将疑地问道:“我要怎么取得和那个经理的洽谈?依靠你吗?这要怎么解释?你怎么确定这条情报的真实性的?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
……真的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吗?
上野江无奈地笑了笑,说:“我早就确定了,这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东西。这条情报上报上去后,甚至不需要你去证明真伪,你只需要告诉Boss,你用公开这个情报作为条件来威胁那个经理并取得成功了,他们会信的。”
波本似乎理解了少女的想法,接话道:“你是想……”
上野江点了点头,应道:“对,我会让「西格玛比我强」这一个观点在他们脑海里刻下,永远不敢忘。”
“一个强者的妥协可比千言万语更有说服力。”
少女环着臂倚在墙上,脸上的笑依旧温和,眼底却多了几分晦涩。
她轻声说:“毕竟我说了,要让他体验一把狐假虎威,上午那点程度怎么算呢?”
***
天际赌场,入口。
立原道造跟随着前方的大仓烨子,有些左顾右盼地观察着四周——貌似是潜入mafia太久留下的习惯。
而这一切,都被主控室的西格玛和上野江收入了眼底。
原本大片空白的墙壁被四四方方的监控画面占据着,像是无声的投影。画面上,艳红军装的两个身影格外显眼。
上野江看着男人叉着腰皱起了眉,悄声叹息,于是她的手中凭空掏出被淡紫点缀着的黑白头饰带上,缩小的帽状物下繁复的蕾丝大片地堆叠,底处缝着几层网纱,浅紫的的丝带垂落着,精美又累赘。
少女伸手搭上西格玛的肩,把手中饰物塞进他的手里,指了指自己的鬓发,说:“帮我戴上吧。”
说着,上野江松开他肩上的手,滑落至他手肘处的衣料,指尖轻点了点。
她仰头看着着男人,温声说道:“不用太紧张,就当作这是一场戏。等他们走了,无论赌场损坏成什么样,这一切都会恢复如初,我答应过你的。”
说着,她转过身,被丝带扎着的发辫随着少女的动作甩动着,有些毛躁的发尾擦过男人的手,带起肌肤的颤栗。
她的劝慰依旧在继续,声音清晰而温和的从西格玛的前方传来。
“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步调去做,剩下的我会帮你兜底,你不用皱眉。”
西格玛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出声。
他不得不承认,上野江很会安抚人。哪怕他原本对她卖出的好意担惊受怕,在她一句又一句的攻势下也变得踏实了许多。
就感受而言,他得承认,上野江确实是很会抚慰人。
他心想,或许是因为他见过的人实在是少,这样正常地、温和地对待他的更是少,所以才会这样。
……不可以就这样放松。
男人绑好最后一处绳结,松开手,垂眼看着那被丝巾束着的雪白的长发,心底的思绪有些繁杂。
他低声说:“好了。”
少女转过身,发辫的末梢再一次地扫过他的手,再一次地带起像触电般的感受。
他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就这样看着上野江撩起覆盖着她大半张面庞的网纱,雪压碧海般的眼睫就这样望着他,淡粉与蔚蓝的视线就这样交错着。
直到少女将网纱放下,那双眼睛被掩住,连同她望着他会扮演得温和的眼神一并被遮盖时,男人才悄然松了口气——他好像有些后背冒汗了。
西格玛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刻意地回避着叫唤少女的任何称呼。
姓,名,字,代号,任何一个。
因为他怕于她对视,怕她看向他温和的眼神从他的眼底捕捉出些算计,然后顺势而为地在嘴角写上失望。
因为叫了她,她就会望着他。
他短暂的人生里第一次感到自己存在着这样另类的惶恐——不是担心死亡,不是担心失败,而是担心别人失望、伤心。
西格玛不言语,垂着眼在心底理着杂乱思绪。
叩、叩。
“经理,有客人指名要见你——”
厚实的防护门被敲响,警卫浑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引得各怀心思的两人一齐转头。
上野江抬脚要走,忽然想起自己给二人安的“他看上她”的恶俗人设,停顿下脚步等待着西格玛,想像先前一样去环住他的手臂。
只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西格玛便抬手环过了上野江的背,算得上光滑的手掌握住了少女的肩头。
上野江有些惊奇地抬头,抬手撩起遮挡在眼前的网纱,看着男人那清俊的侧脸有些呆滞。
西格玛努力无视着少女投来的视线,开口解释道:“既然是我‘看上’你,动作上得是我主动点吧。”
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的耳尖有些充血。
他说:“……我只是为了配合你而已。”
被男人的臂膀拦过的银白发丝挠过少女的颈间,有些瘙痒。
这莫名地让她想到昨夜和五条悟的最后一面,不知少年蒙着她的眼都对她做了些什么,脖颈间连片的酥麻颤栗,而他留下的那口牙印到现在都还在她的手腕上,被薄而色彩浅淡的布料遮掩着。
少女想,她实在有些想念他。
上野江放下纱,转手拂开那簇发丝,不知何时被手套包裹住的手搭上男人的手背。
她隔着那层朦胧的纱望去,嘴角弯着,轻笑着说:“好啊,我知道的。”
***
会客室。
西格玛搂着身旁女性,厉声问道:“你让我封锁赌场?”
幼女模样的军官开口解释道:“嗯。恐怖分子潜入了这座设施,我们有证据。”
说完,大仓烨子环着臂,看着眼前自称赌场经理的阴阳头男人搂着白发白裙的妙曼女人在会客厅坐着,时不时低头侧向女人,而身后的警卫和前来求助的他们却是站着。
这看得她有些莫名的不爽。
男人衣着优雅讲究,裁剪服帖,就连那一头长发也是也是富有光泽。而女人衣裙雅致,头饰上那仿佛刻意遮面的网纱在她的面上垂落,遮挡住她大半的脸,徒留精致的下巴和被抹得艳红的唇,一只纤细的手隔着缎面的手套搭在男人的肩上。
真就是一个装饰雅致的香色场面。
她忍不住低声骂道:“真是的,这些人倒是轻松,还玩起这种会所戏码了。”
原本昨夜被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强的离谱的男人打成一副惨兮兮的结局就很不爽,结果早上还开了个更让她不爽的会议——因为那个叫上野江的女人说什么「书」,还大放厥词说要杀了队长。
这也就算了,然后队长特意和他们专门科普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东西,说什么「书」在那女人的手里,要小心她利用这个来出阴招,除此之外……
队长还和她单独说了些话。
想到那场谈话,大仓烨子的心情更坏了些,坏到让旁边的立原道造都有所察觉。
他悄悄地绷直了自己的身体,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观察周围,以此来缓解那几分紧张。
一小时前,他们从条野采菊和末广铁肠的调查中得知,蒙哥马利要前往天际赌场,于是他们便追着来了。
地毯式搜索得到的结果是没有,而这时和侦探社有关系的人偏偏在这时要出境,肯定有问题。
想到这,立原道造的视线朝着对面的几人看去。
“负责人,请看这。”
简约而贵气的桌子后,男人搂着身旁的女人,与她一同打量着平板上的图片,听着旁边西装男子的汇报。
图片上,关于蒙哥马利的一切资料都写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她和武装侦探社的关系。
大仓烨子板着脸看着他们,解释道:“那家伙恐怖分子的同伙,她用「房间」异能把一伙人运进了赌场里。”
恐怖分子——指的是侦探社。
在几天前,天人五衰袭击了一处银行,只是没有目击证言,而昨夜的直播已经能够确定武装侦探社就是天人五衰,那么可以得出——武装侦探社就是恐怖分子。
合乎逻辑。
西格玛看着照片上带着宽大帽檐的沙滩帽、戴着墨镜、拙劣伪装的双马尾少女,皱着眉提议道:“那,让赌场内的搜查小组……”
还没等他说完,大仓烨子马上打断他的话,反驳道:“没用的。”
“她本人也藏进了「房间」里,早就不在通常的空间了。”
西格玛蹙着眉,抬起空闲的手抵在下颚,捏着少女肩头的手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反问道:“那么你们想要让我做什么?”
见这个像是沉迷美色的负责人终于问到这个问题,大仓烨子双手背后,面色冷峻道:“封锁赌场,并封锁所有人的行动,在所有区域配置警察。”
“等一个月,他们也会自己跑出来吧。”
男人想也不行,厉声回绝道:“我拒绝。”
他淡粉色的眼眸被压下,本就有些吊捎的眼尾更翘。
玫粉色发的少女看着男人,也压下了眼。
“……”大仓烨子质问道,“你说什么?”
西格玛毫不犹豫地说:“因为封锁而损失的收益跟信用要由谁来补偿?赌场就是我的性命,要是有人让你们「停止心跳一个月」,你们会照做吗?”
立原道造有些震惊于这人的油盐不进,问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事态吗?”
闻言,男人搭在女人肩头的手扬起半寸,打了个响亮的响指。
西格玛偏头看了眼少女那张快被掩盖完全的脸,笃定道:“我当然很清楚。”
“虽然武装侦探社昨天晚上才被确定是天人五衰,但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情报,我当然知道。”
这一段话说得立原道造更加不解,他忙说:“既然如此,那你就——”
西格玛可不会把他的话听完,打断道:“我说的是,我们不需要警察的力量。”
话落音,原本守在会客室出口附近的警卫纷纷拔枪,围成半圆的队伍包围着猎犬二人。
一时间,所有人僵持不下。
立原道造感受着自己的太阳穴被枪口指着,面部肌肉不自主地紧绷着,而他身旁的大仓烨子不爽得愈发明显。
“这把枪名叫「指向性共振枪」,是为了对付异能者而专门设计的枪。音波会直接干涉大脑,照射一秒的话会失去意识,十秒就会丧命。”
西格玛看着绷着脸的两个军官,眼神冷峻道:“所有警备都装备了这种这种枪,再加上他们可都是在对异能者的战斗中积累了经验的专家。再不然,你们要试试看吗?”
大仓烨子怒火上头,气得瞳孔骤缩,低吼道:“你是打算反抗政//府吗!”
“政//府?”
西格玛念着这个他觉得有些好笑的词,抬起下巴瞧着两人,语气淡漠地科普道:“在国际法上,任何国家的警察权在这所赌场内都不会通用,这里就相当于独立国。”
“换句话说,我就是法律,刀跟警察权力,在这片空域都是违法的。你们要是作为客人在这里花钱然后会去也就算了,如果不是的话……”
他狠狠地瞪着两人,淡粉色的眸子在那一刻缩起,厉声骂道:“现在就给我滚。”
立原道造有些生气,骂道:“你这家伙,老虎不发威当我……”
还没说完,他就注意到了身旁的山雨欲来,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他看着大仓烨子反问道:“……你是不是跟我说「滚」了?”
立原道造感到有些惊恐,心想:这下不好了。
而就在此刻,一直未曾出声过,只是默默当花瓶缩在西格玛身旁的少女笑出了声,抬手撩起面前纱,露出了漂亮的面庞和碧蓝覆雪的眉眼,嘲笑意味毫不收敛。
女孩用有些矫弱造作的声音说:“叫你滚就滚了,还要挑时间吗?”
看着女孩笑盈盈地又把面纱放下,靠着身后男人一副坦然姿态,立原道造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恐了。
完蛋了,这两人绝对要完蛋了。
要知道,副长最可怕的时候,不是生气的时候,也不是拷问的时候。
而是将对方所说的事情照单全收的时候。
——大仓烨子瞬间压下脸上多余的表情,露出灿烂的笑。
她带着白色战术手套的手推着苹果肌上扬,语带笑意地说道:“嗯,我知道了!”
“这里的警备周全,我们就回去好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而立原道造回头望了望那重新掩回面的女人,也抬脚跟了上去。
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那女孩的面孔有些莫名的眼熟。
……但那么显眼的发色和瞳色,他不应该不记得。
大概是他想多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西格玛偏头说了几句,让旁的守卫全部退下,独留下自己与上野江。
上野江抬手把纱撩起,反覆在头顶,偏头看着西格玛,问道:“你不担心一下吗?”
西格玛想了想,说:“他们已经说离开了,而且有警卫会巡逻。”
听到这回答,上野江垂下眼睫,嘴角坠落了些,故作惆怅地看着他,说:“所以,你信他们也不愿意信我是吗?”
少女蔚蓝的眼蒙着水雾,在银白眉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湿润,伤心的情绪在她的脸上像是要坠出来。
西格玛心跳似乎顿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想。
她的脸上还是写上了失望。
男人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否定道:“不是这样……”
可是话到后面又变得声音微弱——无可反驳,他那时确实是这样想的,哪怕现在也仍有几分怀疑。
连答应她的初衷也是为了骗她。
上野江看着他的表情,感到有些无奈。
说到底还是活太短了,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里也不可能真教他什么东西,能把这个赌场管理好依靠的完全是这人自己的努力和天赋。
她轻叹了口气,向后压着男人的手臂,抬手扯着他的衣襟向自己。
“这没什么,我们是公平交易,而我的筹码是否真实,这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展示给你。在这之前怀疑我没有什么,但是把你动摇的表情藏好了。”
少女注视着他浅粉色的眼,笃定地和他说道:“你只需要确保和我一直呆在一块,这样就足够了,所有多余的事情我会替你摆平。”
西格玛看着上野江眼中一闪而过的紫色,被她故意压着的手用力些力,搂住了她的后背,让原本为了饰演恶俗关系的二人距离更进一步。
男人垂落的几缕长发滑过少女的胸前裸露的皮肤,带过几分痒。
他任由着两人眸光交错,颜色浅淡的瞳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少女,就这样维持着这个距离,这个姿势。
时间似乎过去了几分钟,上野江有些忍不住地想离他远些,于是松开了抓着的衣襟,顺手抚平了。
直到这时,他才开口说出下一句话。
他问:“上野小姐,你找上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