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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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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裁锦手中一颤。他居然真的来了,明明数日前他们还不欢而散。

殿门“吱呀”推开时,她正伏在案上假寐。寒风混着浅淡的香气袭来,成昭远轻轻按上她手背,凉意刺得她不由轻颤。

苏裁锦强迫自己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皇帝眼下泛着青黑,脸颊比上次见时越发嶙峋。

“陛下……”她作势要起,却被他按回坐榻。

成昭远略一迟疑,伸手抚过她唇角:“身子好些了?”

“本就是寻常风寒罢了。”苏裁锦偏头轻咳,瞥见对方腰间蹀躞带上悬着许多物事。

当真有一枚铜钥,约莫两三寸长,齿形如犬牙交错,在灯下泛着幽微的金光。

倘若容太妃所言不差,这枚钥匙能打开一个她不敢细思的结局。

成昭远从身后取出锦盒,里面是一株支大芦长的老参。他勾了勾唇,道:“这是东夷不久前进贡的红参,多补补身子。”

苏裁锦喉头一哽,垂首谢恩时,眸间涌上一股热意。

眼前这双送她礼物的手,不知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

“妾不值得陛下如此挂心。”

“胡说,”成昭远似是一笑,轻轻捏住她下巴,眼中翻涌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你是朕的皇后。”

苏裁锦看见值夜的宫人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外,窗棂透出的月光,凝在成昭远眉梢,将他素日凌厉的轮廓镀得柔软。绦带垂落的窸窣声里,她听到窗外北风卷着枯枝拍打窗纱,仿佛在催促什么。

浓云闭月,清光如潮水般退却。成昭远在榻上昏睡过去,苏裁锦盯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去解榻侧的蹀躞带。

铜钥滑落锦褥,发出一声轻响。

苏裁锦禁不住望向成昭远,对方仍一无所觉,平静的睡颜显出几分难能的温顺。

“为何如此?”她无声诘问,摸出藏在连枝灯下的铜匣。匣中温热的蜡油几近凝固,她用力将铜钥按下。

曲曲折折的痕迹,如同她心头斑驳淋漓的伤口。

第二日一早,铜匣便送到容太妃手中。夜幕降临前,匣中已换成一枚新造的铜钥,静置于太妃案头。

容楚楚拿起铜钥,齿槽间还残存着细细的铜屑。

这不仅仅是一把钥匙,它是刺入仇人胸膛的一把刀。

“繁秾,”容楚楚没有抬头,声音也显得幽远,“三日后,皇帝必去青溪宫。”

跪在殿中的少女身形微动,沉默了许久,迟疑道:“当真?”

容楚楚勾起唇角,将钥匙放入匣中,低声道:“三日后,是他生母的祭日。他一定……会想见她的。”

桃枝不敢出声,悄悄抬眼时,瞥见上首的太妃眸光冷厉如刀。

“我有一些话,你记住。见到青溪宫那人,务必告诉他。”

————

青溪宫。

柴房里,苏馀靠在柴堆上,地底的湿冷一阵又一阵翻腾。

右腿伤口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沉重的铁链也将他手腕脚踝磨得血肉模糊,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盯着从门缝漏进来的一线月光。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闭上眼睛,听出那是个男子的脚步。

有个人从门缝中闪入,黑沉月色里,他看到眼前濒死的官奴缓缓睁开眼睛。

苏馀抬了抬眼皮,瞥见一张陌生的面孔,他从未在青溪宫见过。

“你是谁?”他问道,声音已沙哑无比。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男子开口,却听到对方一声冷笑。

“鬼鬼祟祟,连名姓都不敢说?”

那男子似乎想了想,道:“我叫张法护。”

苏馀歪了歪头,这名字太过寻常,如同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人一眼就忘。

张法护不敢耽搁,压低了声音,道:“三日后,皇帝要来青溪宫。往日他来时,都是让侍卫守在宫外……”

苏馀微不可察地哂笑:“那又如何?”

张法护从怀中取出一枚钥匙和一把匕首,一同推到他面前。

铁链哗啦作响,微光里伸出只枯瘦的手,却在碰到钥匙前迟疑地收回。

“这又是成昭远的新把戏?”苏馀冷冷道。

张法护不答,只是道:“想让他死的,不止你一人。”

“我当真是你们的一把刀……”苏馀不由得失笑,笑声中满是苍凉,“凭什么?凭什么!”

寂寂寒夜中,唯有铁链铮铮作响。

张法护跪坐他面前,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宫中有位贵人让我问阁下,可还记得当年琅邪王府的歌姬繁秾?”

苏馀身形一僵。

琅邪王,琅邪王……

在他三十余年的人生中,所见所闻只有一位琅邪王,正是前朝末帝一母同胞的兄弟苏弘景。

那确是极为遥远的年岁,清泉茂树,急管繁弦,美艳歌姬临风吹笛,年少的自己站在高台之下仰望。

相府繁华,金陵富丽,那是他一生最美好的时日。

黑暗中响起牙齿打颤的声音。那只手再次伸出,这次颤抖得厉害:“她……还活着?”

张法护不答,以一种极为生硬的腔调,磕磕巴巴道:“踟蹰素质,婉娩灵娥。日照颜色,风牵绮罗。睹从绳之容楚楚,混如椎之髻峨峨……”(1)

苏馀喉结滚动,散落的月光洒在肩头,犹如二十多年前吟咏酣歌的春雪。像一场繁华旧梦,倏忽照亮了蹉跎惨淡的半生。

他一把抓过地上的钥匙和匕首,喃喃道:“似欲排君之难,匪惮陋容。如将报主之雠,无辞克已。……”(2)

张法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苏馀借着月光,用钥匙解开手脚的镣铐,又将匕首绑在断腿的夹板内侧。他无声一笑,继续蜷缩在柴堆,像条垂死的野狗。

巡夜的小厮提着灯笼照进来时,看到的仍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囚徒。

听得脚步声远去,苏馀睁开了眼睛。

今生一场大梦,也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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