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最后,卢桑依旧没有答应谢扶。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前路中会有多少险阻,并非今夜冲动首肯所能抵挡,是以点不了头。不过对于谢扶给与自己的善意,卢桑没有拒绝。
而这于谢扶已经足够。
至于分别,是从两人相遇便成定局之事,饶是他不舍,不愿,却不可留下。
正如卢桑所言,他不能背着战俘之名,不人不鬼地活着,那么他希望留在卢桑身边的时候,卢桑能够,不委屈。
许是两人对于前路终于有了共识,连带着对乌丹城内局势之忧,也被无形中冲散许多。
回宫三日,卢桑仅是打理栖枫殿便耗去大半功夫,竟是在魏帝踏进殿门时方才停下手中动作,连忙起身上前相迎。
“叩见圣上。”
看着那道明黄色身影向自己走来,卢桑连忙跪下行礼,只见那身影行得极缓,半晌后方才在卢桑面前站定,只听头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起来吧。”
卢桑闻言,缓缓站起身。
“妾身不知圣上会来,故未能相迎,还望圣上恕罪。”
萧渊看着面前的女子,即便如今已换上宫妃装扮,眼中却并无傲然之态,始终平静而轻缓,似春日山间一冽清泉。
认识玉凉七年,记忆中这女子似乎始终维持着如此神态,无论是在宫墙内的殿宇中,亦或是宫墙外的农田间,总淡然疏离,疏离到萧渊觉得,饶是两人不过相距一步,他依旧看不清眼前之人。
“朕看你这是因娘家来人,便顾不得帝妃仪态了。”
话虽说得重,然而萧渊眼中却并未见责备之态,缓缓行至殿中那处案几后,径直坐了下来。
卢桑见状调转身形,回身再次跪下身:“是玉凉不察,圣上还是降罪妾身吧。”
“怎么,担心朕迁怒梁使?”
坐下来后,萧渊轻抚身前布料,待其平展后方才抬头,看向殿中央跪着之人,挑眉道:
“玉凉,以往你可不会如此轻易暴露心思。”
往日玉凉在面对与大梁有关之事时,鲜少会表露情绪,更不会开口妄言,此举为其在朝中赢得一片美名,毕竟相较于心思昭然若揭的左夫人月弥,始终沉默的玉凉看着对西魏威胁更小。
不过萧渊却不认同这一说法。
月弥虽时刻不忘维护大昭,可于他而言却并不是坏事,他看得清,才拿得准。反观玉凉,饶是萧渊自诩年长其不少,有时却仍然难以把握其心中所想。
譬如此刻,见玉凉一反常态维护大梁,萧渊不免疑惑。
“回圣上,即便玉凉已来西魏多年,然和亲身份未改,大梁使官即将前往西魏,不是妾身不谈便能回避。”
说话间卢桑看向萧渊,目光如常般坦然,对此事并不避讳。
“何况妾身希望使官看见妾身在西魏过得很好,如此大梁圣上也可放心,梁魏间的情谊不会散。”
“好一个情谊不散啊...”
萧渊闻言低笑一声,一双鹰眼因近来染病而显得有些疲惫,可在听了卢桑的话后,眸中却短暂亮了一瞬,除此之外,似乎还染着其他情绪,只是萧渊不欲多言,卢桑亦无从深究。
“听远迁说你在褚戎受了伤?”
远迁是萧沥的字。
西魏其实并不热衷为子嗣定字,而萧沥的字是其母妃境安公主在世时所取。
远迁,路远以迁。
这个字中包含着境安公主自长安前往乌丹的全部心境,亦是对幼子成长的期许。故而饶是不习惯唤字的魏帝,也常以此唤萧沥。
“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如今已经痊愈了。”
“褚戎...朕记得是贺翀在守吧。”
魏帝像是没能听出卢桑话中的不愿深究,双眼不由眯起,搭在案几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轻叩,半晌后说道:
“朕的妃子受伤,他这个守城将领倒是提也不提。”
卢桑闻言,抬头看向座上的魏帝,苍老的面容上满是岁月印迹,这位圣上虽不似其父拥有雷霆手段,亦不似其兄长般骁勇,可在位多年,能令西魏安然于梁昭两大国间修生养息,绝非等闲之辈。
卢桑当然不会认为魏帝当真会因自己受伤而与贺翀为难,可若是其不愿追究,方才这番话又是何意。
然而对方却像是不愿继续这一话题,开口道:
“那个战俘,朕见过了。”
此事卢桑倒是不知,正如她先前对谢扶所说,一旦回了乌丹,进了宫中,她便无法像在外面般消息灵通,故而在得知魏帝见过谢扶时,卢桑身子一僵,可在未摸清皇帝心思时,不能表露分毫。
见卢桑不语,魏帝唇角扬起一抹笑来:
“怎么,当初敢写信让朕救他,如今倒是不替他求情了。”
事到如今,卢桑自然不指望将自己摘出去,事实上在将信寄回乌丹的那刻,她便知道会有今日。
“妾身不敢,当日得知谢扶乃大昭战俘,却被捕于西魏时,妾身本不想干涉,毕竟此乃国事,非妾身所能插手,可后来听闻大昭欲借谢扶威胁西魏,甚至不惜以兵马相挟,诚然玉凉不愿看见大梁之人深陷囹圄,可此念头却不足以令妾身冒险将人救下,只是妾身那时以为,不得不插手。”
“哦?为何不得不插手?”
听魏帝如此问,卢桑面上神情未变,只是目光逐渐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