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她不怎么温柔地把男人挡住眼睛的乱发捋到耳后,“我不关心你蛰伏在利维坦身边的目的,只要你别找我麻烦,我也不是非要你的命不可。”
任谁都不会想要一个如异端审判厅副厅长这样的敌人,虽然柯内莉娅很不喜欢被人挟迫,心里的杀机也未完全消散,但能和对方和平相处,她当然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壁炉里的柴火烧得很旺,窗外是新年第一场夜雪,风有节奏地敲击窗框,像一支舒缓的小调。柯内莉娅坐在扶手椅里,单手支着额头,在冬夜的韵律声里打起瞌睡。
突然,她耳朵轻轻动了下,听到床上有动静传来。
但她没睁眼。
伦斯特面无表情地坐起身,短暂的小睡不能完全消除伤痛,却足以让他恢复体力。他捡起衬衫和长军服,一一穿戴整齐,黑色的军装布料遮盖了血迹,单看他的动作身形,根本想象不出这男人几个小时前刚受过极为残酷的重刑。
脚步声往窗台方向去了,从大门离开太招摇,每一次造访,伦斯特都是从窗户进出。两层楼的高度不是问题,但这一回,脚步声在窗口停留片刻,忽然折返回来——冲着柯内莉娅来了。
柯内莉娅搭在身边的手指挪动了下,悄无声息地摁上腰间匕首。
然而脚步声在她身前两步处停下,伦斯特什么也没做,只是捞起床上的毛毯,盖在柯内莉娅身上。
柯内莉娅:“……”
以她征战多年的定力,都控制不住那一瞬的僵硬。回过神时,屋里已经没了声息。她睁开眼,只见窗户开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仿佛从没出现过。
厚底军靴踩在结了冰渣的泥地上,“沙沙”的声响由远及近。靠着马车几乎睡着了的路易斯飞快睁眼,一只手探向胁下,摁住藏在那里的火铳。
然而下一瞬,他的动作定格了。火把照亮了走进窄巷的身影,是伦斯特。
路易斯长出一口气,松开扣住扳机的食指。
“我说大人,您怎么才回来?”他喃喃抱怨,“只是签个字、传个话,半个小时怎样都该完事了吧?”
“你在那女人屋里耽搁了足足三个小时,三个小时!我刚才都想召集审判厅外勤冲进去抢人了。”
伦斯特:“那你怎么没去?”
路易斯挠了挠头:“我想了想,万一大人和那女人有私话要说,结果被我打扰,那就不好了……”
“怎么样,我这个副手是不是很体贴?”
这当然是玩笑话,但是因为这句玩笑,副厅长大人偏过头,给了他一记森然至极的盯视。
那一眼简直比冬夜的寒风还能穿透骨子,路易斯揉了揉鼻子,不敢满嘴跑马了。
“我跟她谈了笔交易,”伦斯特言简意赅道,“是圣座的意思。”
这句话打散了路易斯脑中诸多遐思,他叹了口气,收起玩世不恭的笑脸。
“圣座和枢机团过分苛刻了,新年庆典上的事……怎样也不该怪在大人您一个人头上,”他为伦斯特抱不平,“因为利维坦的要求,审判厅才对那女人私下里的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们这时候追究责任,早干什么去了?”
他指的当然是梅洛斯夫人坠楼身亡的事。除了梅洛斯夫人无法解释的逃脱和被动手脚的栏杆,审判厅也好,卫兵队也罢,都没在现场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只能以“意外”结案。
想都知道,“意外”两个字敷衍不了枢机团和梅洛斯家族,必须有人为此承担责任。
在“现场所有外勤档案记过”和“独自扛下所有”之间,伦斯特选择了后者。
他后背鞭伤也是这么来的。
“枢机团不依不饶就算了,怎么连圣座也……我以为他至少会替你说句话。”
伦斯特:“你今天的话有点多。”
路易斯应声闭嘴。
他是真心为自家大人抱不平,话说得有些过火,被人听到无疑是犯忌讳的。
幸好这里只有他和伦斯特两个人,而副厅长大人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当然不会把这些不合时宜的言辞往外透露。
“你以为异端审判厅是什么?神的使者,拱卫教皇国的铜墙铁壁?”登上马车时,伦斯特淡淡地说,“不,我们只是权贵家族豢养的猎犬。”
“属邦不听话,就放狗撕咬他们。异端质疑圣座的权威,就把他们送上火刑架——如此而已。”
“所以,不要再让我听到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
“流传出去,可不是一顿鞭刑能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