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菲在芙蕾雅堡大门口等到月上中天,长发和肩膀覆了一层厚重的露水,才等到柯内莉娅的马车。
驾车的是里侬,六名卫士骑马跟随。尤菲拎着裙角跑过去:“姐姐,你没事吧?修利亚都跟我说了,找到安布罗神父了吗?”
车帘掀开,露出柯内莉娅的脸:“教堂火势很厉害,到现在也没完全熄灭,兰伯特卫队已经赶过去。等他们搜索废墟,应该会有结果。”
这意味着安布罗神父凶多吉少,尤菲明媚的眼睛黯淡下来:“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乱世就是这样,”柯内莉娅淡淡地说,“别人可以随意伤害你而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你不够强。”
尤菲想起自己的遭遇,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换了话题:“那姐姐呢?有没有受伤?”
“我还好,赶去的时候,刺客已经走了,”柯内莉娅说,“尤菲,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她很少“拜托”人,尤菲立刻精神了:“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我今晚有重要的事办,你帮我叮嘱侍女,任何人不准进入二楼,”柯内莉娅说,“我的规矩她们知道,违反禁令的后果,不是她们能承受的。”
违反禁令的后果是什么?当然是死。
尤菲意识到严重性,却没多问。她虽天真,却并不傻,知道柯内莉娅做的许多事都不能被外人知道。
“我去告诉她们。”
她拎着裙角,小鹿似地跑开。
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声响逐渐远去,柯内莉娅沉默一会儿,用剑柄挑开车门。
“请吧,副厅长大人。”
一刻钟后,二楼东南角的卧室亮起灯火。这也是整座芙蕾雅堡最宽敞气派的卧房,华盖大床垂落天鹅绒帐幔,地板铺着猞猁皮的地毯,唯一的装饰品是壁炉上陈列的圆球,黄金支架固定着一枚硕大的青金石球体,光滑表面镶嵌各色宝石。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每一种颜色的宝石都代表一个城邦,所有图形拼凑一起,就是人们已知的世界大致面貌。
虽然,还不是完整版本。
柯内莉娅拉上窗帘,偌大的卧室只靠烛火照明。墙角投落狭长暗影,是一把扶手椅和一个人。从影子看,那个人分开双手坐在椅中,谁也想不到他的手其实是被绳子捆缚住的。
“我知道这种待客方式不会太舒服,但你身手太好,我不能不小心些,”柯内莉娅转过身,“副厅长大人。”
伦斯特撩起眼皮:“你想知道什么?”
他现在的身份与阶下囚无异,但没有哪个阶下囚能像他一样,将后背挺得笔直。单看坐姿根本想像不到这是审讯现场,他的神色和仪态仿佛聆听下属汇报工作的上司。
柯内莉娅被气笑了。
“鉴于你的答案关系身家性命,我希望副厅长大人能坦诚相待,”柯内莉娅扬起下巴,“说说,一个被枢机团签署死刑的人,是怎么活着逃出来的?”
看得出来伦斯特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脸色从没这么阴郁过,许久才开口。
“我毕竟执掌异端审判厅多年,”他说,“虽然这个机构只是利维坦手里的一把刀,但主事久了,总有几个心腹。”
柯内莉娅不信:“几个小人物,能改变枢机团的决定?”
“不能,”伦斯特淡淡地说,“但他们能在执行过程中动些手脚,比如,用一个形貌差不多的死囚把我换出来。”
“偷天换日确实是不错的计策,”这解释了许多,但柯内莉娅还有想不通的地方,“可针对副厅长大人的行刑一定看守严密,会这么容易被人得手?”
“副厅长大人,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伦斯特没说话。
当他不想回答某个问题时,就算剖开这个男人的心,也不可能得到只言片语。伦斯特的态度很明确,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你想要我的命,现在就可以动手。
柯内莉娅揉了揉额角。
“好吧,我不为难你,”她难得退让,“你跟安布罗神父是什么关系?”
这个话题温和多了,伦斯特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从来强硬的女人会轻易放过他。
“神父……算是我半个养父,”他说,“我小时候流落异乡,是神父收养了我。”
“小时候是多小?”
伦斯特给出明确答案:“五岁到十五岁。”
十年养育,确实跟养父差不多。
“难怪你脱险后回到了翡兰宁,”柯内莉娅恍然,“是知道自己无路可走,回来投奔养父吗?”
伦斯特自嘲地笑了笑。
“只是回来看一眼,”他说,“异端审判厅换帅,消息迟早传出,如果见不到我平安,神父很难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