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菲端着纯银水盆走上二楼,她今晚已经来回三趟。前两次换出的盆,水色殷红,像是浸了满盆鲜血。
尤菲吓了一跳,但是柯内莉娅不许她声张。她的房门虚掩着,人看不出受伤的模样,唯一的解释是她屋里藏了个伤员,而且不能被人知道。
尤菲松了口气,在她看来,只要柯内莉娅没事,其他都是小问题。
她接下跑腿的任务,将清水和药品送上二楼,一只脚踩上台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异响。
尤菲猝然回头,看到一片没来得及藏起的衣角。
虽然偷窥者没露面,但尤菲认出那片衣角,上面绣了一朵飞扬的鸢尾。
是她亲手为尼米兹绣的。
尤菲咬了咬唇角,转身上了二楼。她敲开柯内莉娅的房门,将水盆递进去。
“需要我做点吃的送上来吗?”
“熬点粥吧,加些牛奶,”柯内莉娅说,“你把修利亚叫来,今夜守着楼梯口,禁止任何人上楼。”
尤菲心事重重地走了。
柯内莉娅掩好房门,端着水盆折回床边。床幔深处,伦斯特睁开眼。他刚才短暂失去意识,再醒来时,一只手动弹不得,是被铁镣锁在床头。
伦斯特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你有这种喜好。”
“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被副厅长大人反杀,”柯内莉娅拧出毛巾,“坐过来点,别缩那么里面。”
伦斯特不动,也不说话。
“伤口没清理完,刚才只处理了前面,”柯内莉娅解释了一句,“我看你后背也有伤,不清理会恶化的。”
伦斯特终于开口:“我自己来。”
柯内莉娅:“你是章鱼吗?”
伦斯特:“……”
“既然没长八条触手,怎么够到后背?”
柯内莉娅耐心耗尽,见伦斯特不为所动,干脆扣住他手腕。
如果认真动手,伦斯特有把握占据主动。但他现在非常虚弱,高热消耗了大部分精力,很轻易被柯内莉娅压制住。
女武神像抓一只羔羊那样,把伦斯特摁进鹅绒软枕。男人的后背暴露出来,同样布满刑讯痕迹,皮肉伤痕累累,仿佛撕碎后又重新拼凑起的布娃娃。
“你……”
失去“异端审判厅副厅长”的光环,伦斯特也没了制衡柯内莉娅的重要砝码。女武神的独裁霸道在这一刻露出獠牙,她根本不给伦斯特抗拒余地,只用一只手就牢牢摁住他,毛巾蘸了药粉,毫不客气地涂抹
上伤口。
伦斯特的身体绷紧了,柯内莉娅知道原因,药粉刺激伤口,就像烈火灼烧神经线,难以形容的痛楚。他在清醒的状态下能保持沉默,已经足够隐忍。
她百忙中瞥了眼,果然,这男人死死咬住嘴唇,已经溢出一丝血痕。
柯内莉娅难得心软:“你今年多大?”
伦斯特无法挣脱,干脆闭上眼。
“这么抗拒我碰你,不会是担心我想对你做什么吧?”柯内莉娅撇嘴,“看着比我弟弟大不了几岁,整天皱着眉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七老八十了。”
高烧的滋味不好受,伦斯特每一寸骨缝都像是被铁锥撬开,往外冒着酸水。柯内莉娅还在耳畔不停扯些令人哭笑不得的闲篇。
“年纪轻轻的,心思不能太重,”柯内莉娅说,“我弟弟就是这样,长着一副真诚无害的面孔,其实心眼比谁都多。所有人都是他手心里的棋子,每一步都按他的设想挪动。”
伦斯特听进去了,也可能是他确实需要抓住些什么以分散痛楚:“然后呢?”
柯内莉娅:“然后,他死了。”
伦斯特:“……”
直到柯内莉娅上完药,他都再没开过口,不知是吃一堑长一智,还是纯粹被柯内莉娅气的。
柯内莉娅处理完最后一道伤口,松开了对伦斯特的压制。被血浸透的毛巾投入水盆,很快染红了清水。
然后她听见男人淡漠地说:“我以为,你一直想杀我。”
柯内莉娅投洗毛巾的手只停顿了一瞬,就恢复流畅:“嗯,想过。”
“为什么不动手?”
“你在斯洛特城外放了我一马,”柯内莉娅说,“我不喜欢欠债,就当还你的人情了。”
伦斯特自嘲一笑。
是啊,除了还债,还能是什么理由?
他还在期待什么?可笑!
“你救了我,人情已经还了,”伦斯特浓密的睫毛被汗水浸湿,黑白映衬,有种孱弱的艳色,“打开镣铐,我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