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程又直心底如何不情愿,在林昶直房待得两日后,还是又去浣衣局当差了。
阙职这两日并无意外引得主官主事太监,以及其余同僚嫌怨恚恨。其因由是,他一人,使得他们这两日几乎彻夜劳役,都未曾如何歇休——
主官主事因着是掌印太监留的人,便也不好说什么。
只其余同僚却就不一样了,程又直将一回去,那些同僚就面色愤恨地用衣物将他掩埋了,继而去攒三聚五地去了一边,一边监督着他,一边说着闲话——
程又直本来也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不愿与人凭空起争执,只沉默着承受一切罢了。再有了林昶先前‘安分守己’的嘱令在,为人处事就更是依头顺脑老实巴交,只恭顺地答应了,就即一一捡拾起来,汲了井水过来浣洗——
程又直只就歇了两日,身上的杖伤,手上的冻疮,也并未好转多少。疼痛倒在其次,搓洗得时间多了,表皮就都破开了,缓缓地流淌出鲜血脓水来,染脏了浣洗衣物——
程又直正自停顿下来凝神思想方法的时刻,就为主事太监吴应撞见了。
吴应见其懒怠之状,本就心生恼怒,又见其将衣物染脏,更是怒不可已,张口怒骂了几句,又叫来几个宦者,将程又直就地拖翻打了一顿杖子,还言要是下值以前还不能浣洗完,还要再打——
在冰寒的冬日,汗出如浆的程又直半天才在其余同僚幸灾乐祸的笑声中,从因打翻水桶而积水的地面上缓慢地爬起来,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又再跛着腿脚重新汲水过来,拿汗巾裹了掌指以免渗血,坐也坐不下去,就只蹲着去洗——
一直洗到中午时刻,那几座小山也才削去一个头,腹中饥肠辘辘十分难捱,可那些同僚早即吃完了午饭,一点一滴都未曾给他剩留下,就只能束紧腰带继续忍耐着,等到晚上回了直房再吃好了——
到了下午时刻,手上冻疮已因搓洗全数破裂,汗巾布料已经阻挡不住鲜血脓水的渗流,就也再没法浣洗了,心下正在头疼之时,陆景宏却来了,看了这情状直是懊恼心疼不已,拿了自己的汗巾给程又直裹了手,又坐下来帮着程又直浣洗。
陆景宏现在毕竟是东宫中人,吴应也不好明着说甚,就只能暂时地听之任之。
可这帮助毕竟也还是有限的,陆景宏没会儿就又回东宫去了,只留给程又直半块早食剩下的糕点,程又直就着汲上来的井水吞咽了下去,腹中难捱的灼烧总算缓解了一些,便就忍着疼痛继续去洗。
可面对这样全无可能完成的差事,程又直便就是再拼命也无作用,到了下值的时刻,吴应过来看时,还剩着好些未曾浣洗。
程又直面对那斥问,抬头张望了一眼,心中暗暗喘了口气,不待那些同僚拖拽,说了声“小臣认罚”,就自伏身下去——不若使得那些人来拖翻,他本就不耐磋磨的膝腿就更受苦了,早上就已经蹭破了油皮,这还是他从布料上隐隐透出的血色中知道的。
那吴应让宦者数清了余下数量是三十七件,便说打他三十七杖,继而对着趴伏在寒凉彻骨的地面上而颤抖瑟缩的程又直抬杖打了下去。
程又直起先还咬牙硬撑着,直到一杖,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竟打在他的腰上,断骨一般的疼痛,使得程又直嘶声惨叫了一声,整具身躯反向折屈了一下后,又再失力跌回地上——
那一杖将吴应也吓了一跳,转即作色要骂那施杖宦者,却才张了张口,便听一句,“你们这里是在做什么?嘶呼半边宫城都可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