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去了?这时才回来?”
程又直听见这声音的刹那,一颗心脏,连同着这一具身躯,猛然就是一下抖颤,直如被一道惊雷击中一般。
而这抖颤,若使细究起来,几分是对先生深入骨髓的惧怯,几分是乍然听到先生声音的欢喜,还有几分是先生在此等待他的惊喜。
程又直循声猛然去望时,果然就看见了他的先生,隐在门傍阴影里的先生,将才踏进去的那只脚,便就又撤了出来,回身转向先生躬身行礼,口中叫道,“先生”。
“先生——”又见先生负手从阴影其间走出,门口悬挂纱灯将那一张秀俊面孔慢慢地点亮。
程又直看着心下直是欢喜非常,一时只忘记了回话,只就含着无限缱绻情意的再叫了这么一声。
只先生那面孔仍是天边那一钩上弦月一般清冷,其上并无任何轻愉颜色之外,甚或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郁怒之色,随之就是一句沉声质询,“这些时日,下值时刻过去很久,都仍不见你身影,却是去何处了?”。
程又直这才想起他还没有回话,便就将和陆轻娘在一起的事情简要说了两句,却听先生带着几分讥刺的音色道,“我说怎不回来我这里了,原是与人厮混得乐不思蜀了——”,心下便就有些吃惊,只怕先生有所误会,正想着解释几句,就见先生清冷的目光,在言辞之间,从他脸上流转到手上,转即停驻下来,看了一时问,“这是什么?”。
程又直欣然笑道,“阿姊给的,可好用了——”又将先才未曾说出的话也顺带说了出口,“阿姊为这我手上冻疮的事,才舍下一点休歇的时刻,过来我身边陪伴监督我的。”又不免带了炫示的自得心思,将手中书稿夹放在腋下,摘了朱罗手套,给先生看他冻疮渐已转好的手,“先生你看,这时候都已好多了——”。
林昶随意扫却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似是不以为然地冷嗤了一声,方问,“我给你的药呢?”。
程又直便就说了那药味道不好,怕沾惹到浣洗衣物上,就一直没用的话,却也觉得如此有些不好,就垂眼低声道,“对不起,阿偿辜负了先生于阿偿的思虑关切心思——”。
林昶仍是冷然嗤一声道,“程内监严重了,我也没这心思,不过顺带手的事,算不上为你思虑,关切更就无从谈起了。”
程又直无可解释、无知所措的情绪,忽然为那声‘程内监’牵拉去了,于后面的话语倒也没有如何听得明白,只在心里想着,不过一两月的时间,先生用来奚落他的称呼,就从还算有点身份的‘程奉御’,到了何人都可贯之的‘程内监’了,又想起他说要靠自己能力努力升官的话儿,再结合他此前的现实处境,只怕是永无可能,这样想着不免就有几分汗颜——
却也就是在这跑神的一刻,前边没有如何听得清明的奚落嘲弄话语,不知怎地,忽而转成一句,“都叫上‘阿姊’了,倒是亲密无间——”。
程又直不解地回望,口道,“那是阿宏的阿姊,自然也是阿偿的阿姊。阿偿叫阿姊也在情理之中,先生如何——”。
林昶冷冷地注视着着那张面孔问,“你真是将他当作‘阿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