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昶只是回头望人一眼——不近的距离,但可望见,其中闪烁的微冷光芒——没有任何言语,只又再转过头去,继续手上的事。
程又直便也不敢再说甚,只就默声泡着足浴,却也不知什么时刻结束才是应当,就只等到那热汤凉透,冰水寒凉至再无法忍耐之时,才就从水中提出,忍着近乎麻木的疼痛,拿那布巾擦拭干净,方将要下去,将那铜盆中污水倾倒去,却听似是脑后长有眼睛的先生道,“放着待会我去倾倒——”。
程又直又再踌躇了许多时刻,最后还是决定听从命令。可却没有听闻到下一步命令的他,还是继续茫然踌躇了下去,兀自在床榻上呆坐了一会儿,忽而心下起意,私欲探究先生半夜不寝不歇,画作的到底是什么?
程又直想至此处,便就为一股不可自控的力量带引着,踩着一双赤足,轻轻地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神思专注的先生似是还未曾发觉,又因如此不能看得真切,而移至身侧只怕会为发觉,遂就借着如今的位置,微微地踮起足尖,目光越过先生左边肩膀,看到了那画纸上情景——
那是一个人。
一个男子。
一个骑在马上,正拱手做礼的男子。
面容五官似乎有些熟悉,可却一时却无法辨识清明,视线便也不再停留,随之落在画上那男子的冠服上——
寻常的朝臣冠服形制样式,然其上装饰却极其繁复华丽,无一处不彰显着其中尊贵与气派。
这样的装束只有在一些重要礼仪场合下才可见到,而此男子所在的应当是——
程又直脑中立即跳转出来的就是,一副新科状元簪花披红跨马游街的景象。
而这从其人乌纱帽上插有的那一对点翠银花,以及身上斜披的那一副红锦上,便可得到最直接的验证。
“这是——”
虽是已经思想到此处,甚或先前这人像是为何人的猜测也有了答案——
如果未经那从前那些事故,先生当该有此一桩盛事。便就是彼时为次辅长公子的他,也该随小厮于于长街边亲眼观睹过才是。可世事从来无有‘如果’,有的只是现实使让那板上钉钉之事,变成了再也无法达成的夙愿,甚至是妄念,或许,也是一种执念——
可程又直还是这般问了出来,他本以为他只是在心底默念出的这一句,却不想竟然发出声来,在这寂寂静夜中听起来尤为显明,突兀的显明——
目光接触的那一刻,程又直心下猛地一沉,浑身不由一个冷战,最后还是状若无事地变转问句道,“这是谁家儿郎?”继而不等回复就即岔开话题,稍微移开视线轻微地笑着道,“先生画的真好——”。
却不想先生转目凝视向他问,“不识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