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你怎么会知道这边的纪年……克拉丽丝小姐真年轻啊。等等，这么说来，三年前……她岂不是才十八岁就……去世了……”

“如果她还活着，那些事会不会有转机呢……”北斗摸着骨头耳环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昨天开始感觉身上有点不舒服，腿很沉，好像被诅咒了似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能做点什么？”

“大概是昨天夜里，我见到了一个全身雪白的骑士。”

“大黑天还能看到白色？”

“我哪知道。就算不用眼睛看，我也确信这家伙是白色的。被强行灌输了‘白色’的认知，你能理解吗……我解释不了。我只在远处发现了它，它可能也注意到我了，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它很快就消失了。之后我才注意到我所处的地方就是中央法院附近。”

“你没有追过去吗？”

“我是想追的，但是一靠近，心里就开始不舒服。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被吸引的同时，有种很讨厌的感觉。越是靠近，杀意就铺天盖地地涌了出来。我其实没有动它的想法，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已经很难形容了。它身上有我很熟悉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各种各样糟糕的情绪快要把我吃掉了。”

“我还是没太明白，按照你的说法，你都那么讨厌它了，还是忍不住想过去。这不就是‘不知好歹’吗？”

“我体会到的都是在一瞬间灌下来的，和瀑布浇头一样！”

“也就是说这本来不是你的意志？”

“我什么也没察觉到。”

“还有其他不自然的地方吗？”

“有一个。我见到它的时候身边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是哪里。我追了它一段距离，它消失了之后周围突然有了灯火。”

“啧……我可以确定，你遇上的是近几年最出名的杀手‘铁马浪人’。只有在黑暗中才现身的白色恶魔，骑着同样洁白的机械骏马，残忍地斩杀那些律法视而不见的恶人。”

“这不是大好人吗？哦……难怪奉行问讯的时候，好多目击者都一口咬定说没见过凶手。还行，至少我没有见鬼。你们国家的人也不全是小绵羊嘛。”

“绵羊也有绵羊的生活方式。无论什么时代总会有人在沉默中睁开眼睛的。”

“再跟我说说铁马浪人，我预感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将近十年前，大阪地区陆续发生了好几场凶案。凶手的作案手法非常高超，是用高强的剑术将受害者斩杀。剑术的强大程度，是当时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师都闻所未闻的。消息一出，震惊全国。随着时间推进，死者的身份逐渐有了规律。那就是人尽皆知的恶人们。无论阶级，凡是逃脱法律制裁的恶人都会被其诛杀。将军甚至出动了搜查官，最终也没能抓住杀手的尾巴。有传言说，月圆前夜将写清自己苦怨的纸条密封起来扔进毘沙门天铜像下的喷泉，这位传说的杀手就会在明晚月圆之时斩杀所诉求之人。”

“怎么听着像骗小孩的。铁马浪人是许愿池里的王八？还有，毘沙门天是什么东西？”

“我也是听说的！我说的毘沙门天是日本最近二十年新兴的教派，信仰的主是毘沙门天王。这个教派主张‘以善生善，以暴制暴’，和以往教育别人忍受苦难、以德报怨的宗教站在了对立面，因此在年轻人中很有人气。最近几年教徒数量不断增多，取代本国的佛教、基督教和天主教只是时间问题。”

“你也相信他们吗？”

“不，我是无神论者。不对，我现在相信魔鬼存在了，还能说是无神论者吗……”

“那就好，这些人将来一定会带来巨大的祸患。以暴制暴？我看他们就是想撑一把保护伞，合理化自己的贪欲。”

“你不也说过支持‘以暴制暴’吗？”

“别拿我和他们相提并论。我才不会为了行使暴力而诱发暴力。有人打了我，我就打回去。有人要杀我，我就先一步杀了他。为了满足恶念而诱导别人做出疑似暴力的举动，再顶着受害者的嘴脸施加真正的暴力。只宽容暴力的反抗，却不加以约束，这和纵容无底线的施暴有什么区别？”

“想不到你还挺正直的。不过他们的高层说不定有手段控制。”

“你清醒一点啊……我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管他是谁，妨碍我一下试试呢……按照你们的国情，有能力控制一个大宗教的命脉，这种人本身就不属于无力的大多数。这种人但凡动了念头，底层的信徒马上就会尸横遍野，不明不白地给所谓神的代言人做了垫脚石。这比自下而上的暴力更可怕。”

“感觉你懂得好多，说得也没问题。你真的没读过……呃，没事。”

“没读过书又不等于不看书，更不等于盲目。我还挺喜欢读历史书的。人类都存在好几千年了，历史还跟落后的水车一样转来转去，同样性质的事改头换面都不知道重来了多少次了。一点教训都没长。说不定再过几年，大人们就要把愿意执行的法律刻在十二块钢板上供人参观了。今天有人叫着根除王权，明天说不定就被吊在路灯上了。”北斗贱兮兮地模仿法官落锤的动作，轻蔑地哼了一声。

“还是觉得有点抱歉……”她是觉得无所谓，我心里可过不去。

“有什么可抱歉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杀手、演员、学者，我就没见过谁能同时进行这三种工作。我的确没有普通人的读书能力，但是会读书的人又有几个能像我一样不差分毫地担负另外两种职业？再说了，不一定坐在教室里才叫读书。我从小就在不同人手中流转，居无定所的。因此我学会了日语、德语、意大利语、法语、英语、西班牙语，还有一些汉语。祖母和剧团的人教会了我生存的手段、女王和比安奇姐妹教给了我生活的方式。我从师父那里知道了不一样的世界。我已经学到了足够保护自己的一切，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比钻研学问的聪明人低一等。”她又坐在我脚边，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然后把头靠在我的膝盖上。她笑眯眯的，脸上却意外的僵硬。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如果塞西莉亚也能和你一样乐观……”

“我当然是希望她去好好上学的。我已经没救了，到死都要靠人命吃饭。可是她不一样，她的未来还有很多机会。她应该去读书，长大以后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像正常孩子一样昂首挺胸地活下去。”

“对不起……要不是我的莽撞，塞西莉亚的眼睛也不会……”

“你没有错。如果你没有及时想到办法，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是第一次听说身边的人战胜了那样的游魂。”

“我再也不想遇到第二次了，假如塞西莉亚不在，我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游魂就是这样棘手的东西。他们的诞生本身就是物理世界的意外。□□和精神组成了人，如果□□死去时精神没能及时回到正确的地方，就会诞生出迷路的鬼魅。众多魔鬼中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分支，一般被称作‘幽灵（Ghost）’。他们的体质与脆弱的人类无异，不同的是他们可以提取出自己的灵魂并加以操控。这种的鬼怪往往是人类不可视的，只有强大到一定程度才会被肉眼观测。鬼怪是杀不死的，除非杀死它的□□。偶尔会有□□死亡，但鬼怪没有消失的案例。这些鬼怪最终都成为了在人间徘徊的游魂，没有自我，也不会主观感受到恐惧。”

“游魂会伤人，岂不是很糟糕……啊！难道那天在渡部家袭击我的就是幽灵！”

“所以说啊……算了算了，我以后再找你算账。主动伤人的游魂，我是今天才知道的。太奇怪了，我想不通，和新手村史莱姆一样的东西怎么敢侵犯我的领地。塞西莉亚的隐蔽法阵几乎完美无缺，它是怎么找上来的？”

“奇怪的东西……倒是有一个。我看到了，游魂冲进来的时候，门外飘着一团苍白的火焰。”

“你确定没看错吗？”

“我发誓。”

“我知道了。你还有要说的吗？那个铁马浪人的事。”

“我简洁点说明吧。这个人目前性别不明，年龄不明，只在黑夜现身，像狩猎一样追砍目标，然后神秘消失。”

“不伤路人？”

“不惹是生非的话。”

北斗点点头，一筹莫展地平躺在地板上，滚了几圈磕到了头。

“就叫你别在地上打滚了……”

她索性躺平不动了，一番纠结之后拨出了一通电话。扬声器漏出的声音表明了对方是个相当年轻的女性，说话不疾不徐，咬字清晰，听上去威严而优雅。虽然我还是什么都听不懂。北斗听着对方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一个打挺站起来，走到塞西莉亚的卧室门前，忧愁地摸了摸房门，控制了敲门的冲动。她发现我在看她，一秒藏起了阴郁的表情，但是微微抽搐的面部肌肉骗不了人。

“怎么样？”我开始担心了，我几乎没见过她露出这么纠结的表情。

“你最近有没有突然……比如说突然很愤怒或者怨恨？”

“那应该……没有吧……和今天的事情有关系吗？”

“这就麻烦了。这个房子不知道还能撑几天。北野，我现在已经没法保证你们的安全了。天亮之后就和塞西莉亚转移吧。”

“这到底是……我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发生过一次就可能发生第二次。刚才女王告诉我，你今天看到的白色火焰很有可能是引发游魂袭击的元凶。出于保密原则，我不能透露更多。好麻烦啊……要追究的异常又变多了……源越清、许愿池王八、白火、金属牌，还得提防狗柴田和搜查官，好想死啊！呜呜……我等下和西奥多打声招呼，你们暂时去他的咖啡厅躲几天。明早我叫他来接你们。”北斗伤痕累累的脸显得更憔悴了，她像被错把玻璃当空气的麻雀似的一头扎进沙发上的枕头堆里，头发也搞得乱糟糟的。

我把枕头扔到一边，搓了搓她的脑袋。她抓住我的手腕，突然把我拉了过去，模仿树袋熊幼崽的样子，躺倒着挂在了我身上。

“哎呀，你快松开……好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就大发慈悲允许你僭越一下下。”

“哼，你别得意。”北斗躺在我下面，环抱着我的肩膀，脸埋在我脖子底下……腿也缠了上来，好像那个什么……抱脸虫轻量美化版……

她真的非常老实，下手很轻也不乱动。如果没有深入了解，我断然不敢和她挨得这么近，毕竟很多骚扰事件都是从这一步开始变质的。

“放开我……我撑不住了，胳膊好酸……”

“别撑着了。你那么轻，压死我还早了几百年。”她稍微用力按了一下我的腰。

我的核心力量瞬间就崩溃了。我像一条搁浅的鱿鱼，全身都被晒得软趴趴的，就这样晾在她身上。

“没情商的东西……真想给你一拳……”

我终于挣脱了抱脸虫。就在我直起身子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塞西莉亚血红的双眼，从门缝里直勾勾地盯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