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丽丝单方面认识克里斯汀。”
“明目张胆的出轨啊你这是……”
“我既没有和她们交往,也没签过任何书面协议,根本构不成出轨。你别冤枉我。”
“克拉丽丝小姐多伤心呀,自己喜欢的人不仅从不回应自己,甚至和其他人不清不楚。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她没有不让我和克里斯汀联系。”
“她是不想吗?她是没有立场。你把她们一视同仁,对克拉丽丝小姐而言纯粹是无妄之灾。人都是会嫉妒的,长期活在嫉妒中是会生病的!”
“我没感觉到她在嫉妒谁。我十四岁就认识克拉丽丝了。那时候剧团在意大利公演,我和同事走散了,莫名其妙就进了那不勒斯的贫民窟,遇到了克拉丽丝和塞西莉亚。之后发生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和她分开两年,我才又见到她。这次就是作为新娘……”
“别把过程省略掉啊!我没发现吗,你们的地位并不平等。这种情况下,克拉丽丝小姐怎么可能把负面情绪显露出来。嫉妒和正向感情是同生共死的关系,不只是爱情,亲情和友情同样处处充满了嫉妒。在乎你才会嫉妒你与位置对等的他人持续产生联系。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你也会这样吗?”
“小时候被老师忽略掉,长大了工作被不如我的人抢走……之类的。可能还很在意摩西小姐和你走得太近。”
“哦……原来你在嫉妒我。”
“……摩西小姐。”
“你说什么?”
“没什么。”
虚弱感不断涨潮,快要将我淹没。我大概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血糖亮了红灯,大脑晕乎乎的,浑身无力,像是一台生锈的机器。感觉要被海浪卷走了,好困。
这时,我的口中突然尝到了甜甜的味道。浓郁的苹果味在舌尖爆开,微酸的滋味刺激着口腔黏膜,我好像活过来了。
北斗的尾巴缠着糖果的包装袋,是抓到米哈伊尔那天在学校的便利店换的。
“你不饿吗?”我问。
“习惯了。工作需要有时候要蹲一个目标好几天,三四天没东西吃的情况也不少见。”
“这么夸张,杀手也是要吃饭的啊。”
“我很多时候应对的并不是人。世界各地都有各种各样的传闻和怪谈,这种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其实都是非人生物的影响。我的工作之一就是找出异常背后的主导,将牠们收容或抹除。越是为人所知的怪谈就越狡猾,稍微失误一下就会给牠们逃掉。”
“听上去好酷。你都处理过什么怪谈?日本的也有吗?”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女王那边有专门负责异常收容处理的人员。我实际参与的行动并不多。‘麦田怪圈’是一个执着于几何美感的家伙啃出来的;‘瘦长鬼影’是一个想和人交朋友却用力过猛导致误杀的倒霉蛋;‘厕所里的花子’在和人类女□□往,因为心理阴影很严重总是害怕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
“知道真相了反而无聊……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好像没有那么可怕。”
“抛开杀伤性不谈,确实没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永远是人。”
“把我们困在这的,是人?”
“‘魔镜’是一桩得不到解决悬案。正常情况下,怪谈影响的范围是固定的,除非人为进入施术者的领域,否则不可能触发。然而有极少数怪谈会在世界各地流窜,拥有相当强的自主性。这种怪谈非常危险,施术者不仅有极高的智商,而且……很可能就混在人群中。”
“所以才抓不到吗……你说我们有没有办法向外界传递信息?既然我们是在大阪的某处被切割到冲绳的,一定能找到两个空间的分界线。我们似乎是直接被扔下来的,我觉得悬崖上面必然有什么。”
“能上去看看就好了,我要死了我爬不上去的。”
“我试试看吧。”
“不可以,从这里根本判断不了顶端的距离,你没吃东西,没有力气,很容易就会掉下去。”
“难道你就要挂在这里赌源越清能不能在死前找上来吗?“
北斗无助地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悬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焦虑地摇晃尾巴,像是有话要说。
“又想骚扰我?”我一把揪住她的尾巴。
“可以的话,轮到你骚扰我了。”
“你说什么呢?”
“我有点做不来这个……就是,呃,能不能亲我一下……”
“今天晚上已经亲过好几次了,还不够吗?”
“只有最后那次是有效果的。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强迫你的。”
“能做到最后却不敢亲人?你太没用了!”
“随便你说,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
“该不会你是下面那个?”
“你觉得可能吗?”
“你别吓我。”我松了一口气。
“就说不是啦。快点,克里斯汀都没这待遇。你笑什么,别笑了!亲我一下不会掉一块肉。我再给你一张许愿券……你说什么我都照做。这样也不行吗?”
“平时也是求对方亲你吗?好好笑。还以为你在床上是把人生吞活剥的类型。”
“我不让她们亲我的,除了克里斯汀和克拉丽丝,还有你……我不记得允许过其他人对我做这么过分的事。”
“你以前可是说想和我睡的,这也是骗人的吧。你呀,根本就不敢。”
“……才不是不敢。”
“生气了?乖啦乖啦,不气不气。”
软软滑滑的尾巴突然缠住了我的脖子,我的脑袋被这股力量带着向前,然后和她的嘴唇重叠。
技术真的超烂啊!她抿着嘴,僵硬地贴着我的嘴唇。这和拉拉手有区别吗?说你没用你别真这么没用啊!
我舔了一下她的嘴唇,她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都在颤抖。主导权归我所有。
我像之前那样翘开她的牙关,缠住她的舌头。所幸我还算是擅长学习的人,一回生二回熟,她的弱点我基本都记住了。
她的尾巴尖抖得厉害,不知好歹地钻进我裙子里面,死死缠住我的腿。
“呀!”我感觉到了,尾巴碰到了……好难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体想要躲开。如果我放开她,就有掉下去的风险,尝试改变姿势只会让局面更糟糕。她到底有没有自觉啊?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不要弄到一边,谁,谁允许你从这里经过的……
“里面不行!”我惊恐地推开她,本想狠狠骂她一顿,没想到她的尾巴突然像死了一样耷拉下去,她的眼睛也浑浊了,瞳孔里的光将散未散。
“去吧。”她对我说,声音微弱得仿佛在与我诀别。
“暂且放你一马。”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她又在浪费生命了。这下我不得不上去看看了。
我从她怀里抽离,紧紧抓住崖壁上的石块,反复确定脚下的石头不会活动。晚风吹过,我努力不去在意裙下那股不自然的凉意。
我已经精神多了,身上有了力气,也有了一点点胆量。石头之间有缝隙,踩上去并不会安心。即便用力试探纹丝不动的石头也可能会在某一刻达到极限,我必须小心。
我低头看看越来越小的北斗,很难说清我们之间是不是已经产生了缝隙。缝隙是顽石松动的契机,却会分裂已有的地基。她和人类没什么不同。那些坚硬的鳞片、突出的犄角、变形的躯体只是一种表现形式,徒有魔鬼的意象却不得其中要领。她觉得自己是,因为样貌已经走向了对岸,我觉得她不是,因为她曾为此挣扎过。
我大概也松动了吧。
我会等到外壳剥离,看一看深处的色彩。
我将手掌紧紧贴合岩壁,脚尖寻找着微弱的支撑点。每一次尝试都让我感到剧痛,我的肌肉无力地颤抖着,但我不敢停下来。我不能动摇,因为这是我,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感觉自己仿佛在玩俄罗斯轮盘,每一次向上都是在和死亡赌博。
突然,脚下的石头崩塌了,我紧抓着岩壁以免在坠落中失去上半身的重心。我的手和脚尖摩擦着岩壁,最终找回了身体的稳定,在下滑了几十米后停止了坠落。然而我几乎回到了原地,我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的手指血肉模糊,指甲在岩壁上留下血痕。我叫了北斗的名字,她没力气抬头,虚弱地贴在岩壁上摇了摇头。空虚与绝望猝不及防溅了我一身。我看到了”缝隙”,于是我整个人都无法控制地松动了。
我又叫了她一次,温和地,像母亲安抚孩子一样。她的眼珠努力向上看,眉毛拧在一起,同时向我伸出了手。她的指甲划破了我的手背,我来不及拉住她,她便滑了下去,就像刚刚发生在我身上的那样。
“北斗!”
我看到她的身体正在缩小,鳞片脱落,头上的角钻回了体内。
已经无法维持这个状态了吗……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塞西莉亚教给我的术阵中好像有一个能使物体短暂浮空,如果能用在生命体身上的话,我就能抓住她了。
我凭借模糊的记忆,用指尖的血在衣服上画出图案。果不其然,毫无反应。我当时确实对米哈伊尔施下了死亡的咒术,说明了我还没有被完全拒之门外。那时候情况紧急,是不是说明要创造出相似的条件?那么,我不就只能这么做了吗。
我放松了全身的力气,任凭身体坠落。
失败了就是死。虽然怎么看都是死的概率大一点。
风的阻力将我的衣服展开,我的裙子平展在空中,就像一片翅膀。可惜这翅膀飞不起来就是了。谁也没法只靠一片翅膀飞翔。
北斗仍然做着最后的努力。她的爪子在岩壁上留下十道深深的痕迹,这样才能使她不至于坠落得太快。留给我时间只有一瞬。我看到她的身体清晰地出现在视野里,我拼命地伸出手去抓住她。
给我起点作用啊!我可是要死了啊!
血绘成的图案迸出一束淡淡的白光,我的身体被某种力量托举起来,没有再继续下坠。
成功了!
“北斗,你还好吗?”
北斗像小婴儿一样躲在我怀里,浑浊的眼睛不解地眨了眨。她现在一定很害怕。
她已经完全变回原样了,属于人类的身体伤痕累累。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留下几个血糊糊的指印。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力量,恐慌地挣扎着,逃出了我的怀抱。
“看起来你要和我一起爬上去了。”
“不行的,我说了我没有力气。”
“你只要动动身体就行了。来,拉住我。”
有了术阵的托举,攀爬容易了很多。我在自己身上和北斗身上都画了新的术阵,等到现在的术阵失效马上就能启用新的。
就这样,我们重复着画术阵、向上爬、坠落的循环,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悬崖顶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踩上了真实的地面,我浑身酸痛,瘫倒在地上。北斗奄奄一息地蜷缩着,像一只被人踩了的西瓜虫。
“你死了吗?”我努力爬起来,躺在她身边。
“着急的话可以把我扔下去。”
“神经……上来了,什么也没有,这里什么也没有……”
悬崖上面空无一物,我们仿佛身处一个被世界孤立的小岛。付出巨大的牺牲却没有任何回报,失望、失落、绝望,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了。从即刻消亡的地狱来到孤独煎熬的地狱,好像哪边都差不多。舍弃一切奔向绿洲,找到的却是海市蜃楼。
听不见海浪的声音了,耳朵贴在地上也听不见小虫的翕动。这里是没有生命的吗?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找到的,竟然是一片没有生命的土地。
“眼睛看有什么用,要是肉眼能瞪出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里面了。能动就去拣点石头什么的,到处扔一扔,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这是异空间迷失应对措施的一种,是简陋了点,但有用。”
我捡了几块石头,抛向空中。
“你捡了几块石头?”她问我说。
“没数。”
“再来一次,数清楚数量。”
我又试了一次。
“十五块。”我说。
“落地的声音……只有十四个。”
“你能听出来?!”
“我就知道,把我弄这来弯弯绕绕的,一定不会设下死局。牠有很多机会杀了我,牠却没有这么做。或许一开始就不想要我的命。”
“消失的石头去哪里了?”
“回到正确的时空了。”
“我们也可以这样回去吗?”
“我们只能这样回去。”
“我一定要找到回去的路。”我又捧起一把石头,试图从消失的石头中找到裂缝的痕迹。
“能引起那边的注意就够了。加油啊无敌的北野小姐。”
机械性的工作即无趣又劳累。北斗强撑着给我讲她的故事,明明应该是很悲惨的遭遇,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冷笑话一样,让人不知所谓,只能感觉到深深的无语。这人没有讲故事的天赋。
“跟你说,那天晚上,克拉丽丝又被那个男的拦住了。你猜怎么着,我还在想是报警呢还是带她跑,谁知道就思考的这几秒,我两刀把他捅死了。”
“……”
“正好当地的□□有生意,我就把他拆了卖了个好价钱。那几天附近的馅饼也很好吃,你真应该尝尝。”
“……”
“钱都给克拉丽丝了,这样她就可以白天工作了。不过我本来想让她去医院把那个寄生虫打掉,她非说自己没有。过了两年再见的时候我才知道,问题出在我这。”
“你说什么?你,你真的让克拉丽丝小姐……”
我没有得到回答。我绝望地抛出最后一颗石子。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突然间消失不见。石子消失的地方,空间开始扭曲,一只手伸到了这里,在空中抓来抓去,好像在寻找什么。
我拉起北斗,抓住了那只手。
我只记得我摔得很惨。我睁开眼睛,那只手的主人一脸懵地看着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她长着一张偏西方的脸,眼睛是奇异的深紫色。
下一秒,十几把武士刀将我们包围,刀尖离我的鼻子不超过五十公分。一群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人不怀好意地盯着我们,其中一个穿着与其他人不同的军人走上前拉起了紫色眼睛的陌生人,给她披上同款外套。
“受伤了吗?”
“没事。”
军人拔出佩刀,指着我的脖子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平民,没有前科,安分守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你知道这是哪吗?”
我摇头。
“我看你真是疯了,这里是天守阁,将军阁下的后花园!”
“怎么会……难道那辆车畅通无阻地开进天守阁了吗!”
“擅闯公家领地,你们的罪名已经成立。带走——”
“太急躁了吧,青骑副长。”
不远处,源越清带着两个手下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他拿起拐杖点了点我们,对这个青骑副长说:“差不多行了,没听见她说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吗?”
“我必须履行职责。”
“你不打算查一查他们怎么进来的吗?你们检非违使厅不就是干这个的?”
“一定会查,但不是现在。我必须立刻逮捕她们。”
“好啊,不过你得先给我理由。我会等着的,在此之前,她们就先由我监管。”
“……您不要多管闲事。”
“你要当面弄走我的人,不合适吧?”
青骑恶狠狠地瞪着源越清,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源越清的手下把我们捞走。
“你们先送鹰见大人回去。”青骑安排道。
鹰见?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姓氏。
“鹰见朔!”北斗突然来了力气,冲她喊道:“要小心。”
鹰见留给我们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和青骑的手下一起离开了。他们走了以后,青骑才跟在最后。她一直瞪着源越清,直到看不到为止。
“早晚会再见的,小十。”源面对着她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真的能找到我们,而且还,还随意闯入将军的地盘……”
“我没说过吗?那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是源越清,绫仓制药的社长、聚乐第的首领,以及……这个国家的摄政关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