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箙没回答，只是说：“你们有事就找柏宁。”

余燕子不说话，却知道是指那位在茶馆里拔刀呵斥渺渺的人。疾风灌满船帆，推着船身满舵前行，江上水流湍急，波涛奔腾不绝，载着高楼的巨船却如履平地，没有半分摇晃。姬箙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离开高台。程玉趴在栏边，伸手感受风里潮湿的水气。

谢昭阳估算着照这个速度行使几日后能到京城，余燕子拿着随身的小本教程玉和安鹏举认字。唐霖有点水土不服，一言不发地靠在墙边，许双卿想把她扶回船舱里去，她问：“为什么想去京城？”

“你之前跟我说起京城周边的诸多风物，一直令我神往。而且我找到了我的新目标。我说过我不想当医师，”许双卿无论何时都神采奕奕，她一拍胸脯道，“我要当发明家，做那种类似洗衣机的机巧物件。素之愿意为了那个东西掏钱，说明干这个很有前景。”

两岸的景色逐渐退去，极目远眺也是挽留不住。唐霖接过她递过来的衣服，定下目标道：“好吧，那我们就去京城。”

她低下头沉默一阵，忽然抬手招呼余燕子过来。余燕子收起纸笔，跑过来道：“这时候叫我太及时了，好险被那两个人气得犯头风。”

唐霖在口袋里摸索几下，拿出张陈旧发皱的纸条。余燕子隔着一段距离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往届科举的卷票，原先的猜想在心里隔着层薄雾，如今被对方主动挑明，露出不经矫饰的真容。

唐霖扯紧袖口的衣服，说：“我以前和你一样，是个从偏远小城赶赴京城的考生。读书不容易，十年寒窗更是磨折，若是没进考场就被人丢出去，往昔的种种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余燕子知道她的打算，问：“是想提醒我注意什么吗？”

“想顺利参加殿选，只有两条路可走。”唐霖展开那张在口袋里蜷得失去本来面目的纸，说，“其中一条是极力巴结权贵，上下打点没有丝毫遗漏，如此便能在大人物的荫蔽下成功走到皇帝面前。”

余燕子歪歪头，她又说：“这样容易遭人口舌，不仅会被家境清贫的儒生看不起，还会被眼高于顶却拿钱毫不手软的权贵看不起。”

余燕子不禁失笑：“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前为了赏金抓渺渺？”

“也是，你能走的只有第二条路。”唐霖也跟着笑了笑，又严肃地说，“不要与任何朝中官员扯上关系，更不要与同届考生发生口角。不要参与大臣私下结交的宴会，更不要展现出任何过人之处。”

余燕子道：“那万一我被人暗害了，恐怕也不会有人发觉吧？”

“倘若连存着害人之心的人都注意不到你，就不用担心这种事了，就跟我们郑镖头一样。”谢昭阳颇有经验，她掠过余燕子，望着渐行渐远的景色思索道，“算算日子，明月她们也快到京城了。我和小安不用进城，就叫姬箙师姐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把我们放下吧。”

唐霖颔首，又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大家都要听着。”

余燕子将拿着书册争吵的安鹏举和程玉叫过来，也没忘拉上旁边看风景的周锦和渺渺。唐霖的话被凛冽的风撕扯开来，散成拍在乱石上的飞沫，顺着风势和水流无所倚仗地在江上漂泊弥漫。

程玉第一个过了身份筛查，没站稳就被人潮推搡着往前走。若不是余燕子及时出手拉住她，还不知道要被挤到哪里去。偶尔擦身而过几辆马车，漆过的车身在阳光下盈满绚丽的颜色。来时隔江远看的城楼上挂着的雕满飞鸟流云的金铃，反而是最不起眼的色彩。

来往的行人打扮入时，没有交集说话，便不知道那人是谁，要前往哪里。也有窗幔从沿街的楼上轻柔地顺风飘出来，仿佛要一路爬升飞到天上去，却被拉紧的帘钩挽留在屋里，不得自由。

程玉的目光追着刚才经过她身边的人身上繁杂的衣饰，忽然被人从底下抱住了腿。她吓得叫一声，看清那人便不敢嚷了，那是个瘦得像竹竿似的幼童，撞到人之后连连道歉，就差跪下来磕头。

她鞠躬时程玉生怕那截干细的脖子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把头甩飞出去。程玉拍拍那孩子的肩膀，余燕子就拽住她说：“走了。”

程玉挽住她的手，眼睛往街道两边觑：“这里人好多。”

为着唐霖的警告，余燕子目不斜视：“因为是京城嘛。”

程玉收回目光，小声说：“我们要小心，不能引人注目。”

余燕子侧目瞟了瞟唐霖，道：“她说的话你倒是很能听进去。”

“唐霖来过京城，懂的比我们多。”程玉观察着余燕子的表情，直白地说出内心中的猜想，“还是说，你其实不会按她的话做？”

余燕子说：“我当然会照她说的做。她是过来人，那个主意也确有几分道理，我来京城是为了考试，虚名浮利不是我现在所求，等到揭榜时自会扬名。如若真能夺得魁首踏入官场，那我便要——”

想起唐霖的叮嘱，程玉猜测道：“向皇上进谏打败坏蛋卢太师？”

余燕子望着街边店铺中的彩灯，在扑面的暖香里笑着说：“我要加入卢太师的阵营，做个动动嘴皮子就能拿钱的前途无量的坏人。”

程玉错愕地瞪着她，无法理解地问：“那你还执伏什么？卢太师那种人就喜欢找名号响亮的人结交，以前不也是追在唐霖后头拍马屁，后来就恼羞成怒。你直接去卢太师门前秀一把才华不就得了？”

余燕子转过头来看她，许久才说：“你是想说蛰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