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日,玉莲城派了人过来接应,伍荆再次来敲门,还是只得到一个“等”字。三娘本准备离开此地了,却被那祖宗猫拖着,硬是又续了三四天。
碧蓝的天色下,平安客栈里人越住越多,不过来来去去,只有最下面的两层有客人。护卫陆陆续续增加到十来个,期间城主又来探访过一次,还带了不少礼,可惜一面都没见着。
这日,躺在榻上的杨善总算动了动眼睫,继而又抽动了两下手指,而一心替他运转功法的楚云陵没有分神,竟未发觉。
暖风从微微敞开的窗隙里送进来,朝阳已经快升到半空,照得一地金光璀璨。
床榻上,杨善陡然睁开眼,那瞬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束缚在手腕上,脑子都未曾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顺着本能反手制去。
“咔嚓”一声,有东西被掰折的脆响。此时,杨善一双红瞳微微聚焦,看清了眼下的情况。
那是一截手腕,指节格外修长。顺着腕往上,杨善看见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满腔的愤怒一瞬都涌到了头顶,手臂径直横伸出去,瞬间将人放倒。
摔躺下去的楚云陵没有反击,目光注视着那双充盈怒意的眼瞳,反而无声松了口气。他身上衣物穿了好几天,固定在一个位置堆积的褶皱,被放倒后倒抻平不少,那双久未合拢的眼皮用力眨动一下,终于放心地闭了闭。
耳畔传来杨善愤怒的气声,楚云陵睁开眼,胸口的衣襟被揪起。
“戏弄我有意思吗!”
杨善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些,语气不要这么歇斯底里。可他一想起这些日子每个晚上都坐立难安的自己,根本无法控制情绪。如果谭病不是楚云陵,他一定能冷静得多,决计不会这么失控。
愤怒中的他对眼前一切都朦胧不清,只剩这个欺骗了他感情的人。
就在这时,他脑子里忽然闪回几个画面,似乎是梦中所见。
“杨兄不必客气,叫我无疾便可……自幼因身体差很少与人切磋,虽有修为在身,却无对敌经验……咳咳咳咳……”
杨善猛然抱住头,先前被他漠视的头痛加倍返还,乱七八糟的记忆如洪流般冲击过来,一瞬间他额前就浸湿了冷汗,全身都在战栗,恨不得把脑袋砸烂才好。
他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喘气声,眉间紧蹙,整个人缩成团,被楚云陵死死箍着,才没有翻身滚下床去。
“张嘴。”楚云陵已经将手腕掰正,用一双手臂死死勒着他,将人抱住,在他耳边不断哄道,“阿善,张嘴。”
这时候杨善哪里还听得进去。楚云陵只能强行掐住他的下颌,把咬得鲜血淋漓的下唇给分开。杨善脸色煞白,连嘴里吞了一颗丹药都没有感觉,他连血腥气都全然嗅不到,浑身上下仿佛只剩一个快炸掉的头颅。
“太清宗楚云陵……杨兄找此人,可是有什么渊源……我卜上一卦自然可知,不过杨兄希望他是死是活呢?若是不能接受结果,倒不如,不知为妙。”
“我就不能看好辟邢吗?魔界中人又如何……”
“谭病之心,犹如此花,君便是天上明月……若是能被仰慕之人所杀,甘愿赴死……”
慢慢地,床榻痛苦挣扎的人不动了,楚云陵这才敢一点点松开手,他的颈窝上一片血迹,全是方才被咬破的,阵阵刺痛麻痒。
杨善垂着头,剧烈喘息,看不清任何表情,实际他还沉浸在先前的剧痛中,脑海全是空白茫然,直到一只冰冷略带汗意的手抚上了脸。
“阿善,别怕,没事,没事了……”楚云陵不断在耳畔低声呢喃,另一手臂还下意识地紧紧焊在他腰间,如果此刻杨善能有感觉,说不定能听见对方那剧烈起伏的胸腔中传出的心跳。
他是被血腥气唤回神的,慢慢聚焦的瞳孔逐渐映出鲜红,汗津津的额角汇聚淌下汗珠,其中一滴顺着眼睫坠到鼻尖,猛地砸落到了下方——那是脖颈间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是杨善在方才失控的剧痛中生生撕咬出来的。
看清眼前的第一瞬间,杨善陡然往后缩去。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人是楚云陵,只是想逃开鼻腔附近弥漫的黏腻血腥的气息。
但楚云陵的手掌还缚在腰间,于是他退缩的动作仅仅撑起了上半身,两人一躺一坐,楚云陵慢慢松开了指节,直到杨善从巨大的空茫里彻底清醒。
他的太阳穴还突突地跳着疼,眼瞳却骤然紧缩,一刹那,鬓角冷汗顺着锁骨往下滑去,汇入领口濡湿的血色中。如果忽略那苍白的面容,只看唇角残留的血迹,这时他看上去真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魔物。
楚云陵在这个关头,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给自己施加了一个疗愈术,他脖颈间的伤痕迅速收拢愈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成一块浅红色的新皮。不止如此,他还迅速给床榻上被血迹濡染的地方施加法术,眨眼间,一切混乱仿佛都不复存在。
当然,这完全就是表相。
杨善舌根还泛着血腥,腹中一阵痉挛,喉头滚动,侧身想吐却吐不出来。楚云陵往上伸手,或许想替人擦去唇部血迹,却正好被别开了头,只僵硬地收回手。
此刻,杨善脑海中关于谭病的一切正在蜂拥相挤,声色画面,像一团揉乱的枯草被硬塞入脑中,涨得太阳穴一跳一跳。
屋内变得非常安静,从楚云陵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杨善汗湿的下颌,被他自己咬破的殷红唇角,苍白到不见血色的脖颈,以及湿透后紧贴肌肤的两三缕发丝。
楚云陵张了张口,喉间干涩,唯有仓促地别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