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三日后。
谣言雪花一般自空中飘落,起初仅零星几点雪子,而后越下越大,落在地上堆积成厚厚的雪堆,滚雪球一样,越压越瓷实。
越传越离谱。
柳玉瓷、吴煦等五人为避嫌,自林宅搬了出来。
京都租宅子不便宜,状元铺将开,他们手头又紧,一群人挤在铺子后院的两间屋子,将就一阵。
吴煦、柳玉瓷一间。
丫丫单独搭了张床在二毛、方宁的屋里。好在天不算凉,暂时不睡炕也能行。
吃饭、谈事就在外面院子。
只是,如此一来,似乎更坐实了乡试有鬼,他们心虚的传言。
街头巷尾,小乞儿编了童谣传唱,暗指科举舞弊。
而向来直言不讳、针砭时弊的京都木槿社的时务报,竟一反常态地沉默。
新晋哥儿、女秀才自然要鸣不平,在下榻的客栈、吃饭的食肆,与人争长论短,为风暴中的六名同年辩驳。
然那六人不约而同地没了声息。
傲娇如南宫芷,亦不曾为此申辩,放任谣言满天飞,直接离京,策马奔回万方书院。
有人道南宫解元是真金不怕火炼,不与传谣的无耻小人计较,毕竟早几年他的才子之名便已在京都传遍。
也有人说他的才名不过是看在其身后南宫家的面上,被众星捧月吹嘘出来的。眼下乡试怕漏底,使了不干净的手段,方才心虚逃避。
没看他都把马鞭挥出残影了么,分明是畏罪潜逃!
暗处,更有人议论起陆首辅的为人,猜测他是否真的徇私。
坊间传闻似滚水沸腾,舆论愈演愈烈。
个别老臣,或看不惯科举改制的,或在政务上与陆昌平有分歧的,夹带私货,煽风点火,私下绕过内阁给绥元帝递了折子。
有自视甚高的落榜秀才,闻着味就到,纠集一众看轻哥儿女娘的落榜考生,联名上书,血书,状告本届乡试有人徇私舞弊。
虽无实证,但人证不少,皆言之凿凿亲耳所闻。
连当事人都差点信了。
隔日,便有官员趁热打铁,在早朝呈上血书和奏折。
御史大夫出列帮腔,“启禀陛下,此事民间谣言沸腾,亦有矛头直指陆大人,若陆首辅当真无辜,更该查个一清二楚,还陆大人清白。”
两侧官员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素日与陆首辅交好的,得了他的手势,隐而不发。
惯爱与其暗戳戳别苗头的,又不敢轻易出头。
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他出头是耿直,连皇帝都敢骂,全了谏臣的官声。
他们出头,那不是枪打出头鸟,明晃晃跟一人之下的陆首辅撕破脸么。
殿上市集一般乱糟糟的一片,愣是再无第三人站出来。
可这么好的机会,那些书生说的信誓旦旦,对面赵仕恺又反常地沉默,难道陆昌平真为了爱徒犯了回老糊涂?
若真如此,可是扳倒陆首辅一派的大好时机呐!
机不可失啊。
陆昌平倒了,作为世家一派代表的谈次辅不就能上位了么!
有不甘心者,去看礼部卢尚书,他礼部管着贡院,只要他给个意思,点个头,他们齐齐出列,便是没有舞弊都要给陆昌平使点绊子。
不等他们商讨好,已有人先他们一步出列了。
“陛下,臣附议。”
是右都御史贺兰稹。
哦豁,那个吉祥物怎么又开口啦?
不过他一出列,无人怀疑他会偏帮陆昌平,他早该恨毒了姓陆的才对。挑此时站出来,莫非他捏着陆昌平舞弊受贿的实证?
众人猜测不断。
继而,接二连三,呼啦啦跪倒一片,“请陛下彻查科举舞弊案,还天下学子朗朗青天!”
“请陛下彻查此案!”
绥元帝沉默半晌,问陆爱卿有何话说。
“臣无话可说,愿陛下派人彻查此案,还下官一身清白,还考生一个公道。”
于是,绥元帝令吏部崔尚书严查此案。
崔尚书出身世家,但为人正直,不偏不倚,不结党营私,乃中立派,仅忠于绥元帝。
是以,由他负责此案,无人有异议。
“唔……爱卿呐,本案不如就叫瑾宸从旁协助吧?”
御史大夫和一众老臣倏地抬头。
这是要皇哥儿接触政事?!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万万不可!”
“……”
顷刻间,再齐整整跪倒一片。
绥元帝习惯性地笑了,道:“瑾宸十四,该学着替朕分担一些啦。再者,舞弊案事关重大,他是哥儿,更好接近那些哥儿女娘,替他弟弟把把关嘛。”
“这……”
“朕知道你们在愁什么,不就是怕朕立瑾宸为太子,提前教他处理政务吗?”
“陛下!……”
“诸位爱卿宽心,朕只是近些日子,啊呀,头晕脑胀的很,朕同梓潼只得这一哥儿一子,总不能叫七岁的小皇子替朕分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