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同像是抓到了救星:“是是,求你让袁副局帮忙想想办法!让他救救我!有他出手,美言两句,我就没事了!”
杜国强点头:“所以你就暂且安心吧。你先回去,别真听边月的去自首,一个丫头片子对案件能有多少影响力?我们还抵不过她?!再说,自首了罪就能减轻吗?不可能的,该判多少还是多少。”
张景同苍白着脸点头,情绪缓过来了些,有些丢脸。
“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兔死狐悲的道理,我们都懂。所以绝不会让你落到那一步,我们一定保下你!”
杜国强拍拍他的肩:“正如我们晚饭时在桌上讨论的那样,边月,其实不敢正大光明地把基因改造搬到台面上,否则她为何要特地捏造首人大研究基因改造的故事,吓唬、试探我们呢?不就是她定不了我们罪吗?!”
“听她演讲的普通教师,只会觉得首都研究出基改技术,想不到我们岚大也有。另外,边月也一定会注意不在学生面前说这件事。多伤人心啊,那些学生本就对人兽尊卑抵触得厉害,知道以后还不要闹翻天?”
“边月想把这事儿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就绝不会大张旗鼓抓你。你只要老老实实上班教课,最好住也住在学校内,谅她不敢拿你怎样!回学校后,我会安排门卫多把关,如果真有人抓你,让他们早点通知,你从其他门离开,也不耽搁。他们是不可能带太多人包围学校的。”
*
中午,办公室内。
“……校长,边月说她录下了张院长亲口承认犯罪的录音,打算在下午农学院讲座时,当众揭露。”
“妈的,就会搞事!好好上课不行吗?说了让她安心上课,别插手我们岚大内政!”男人气得一拍桌子。桌上盆栽里几朵楚楚可怜的小黄花,在掌风中颤巍巍地抖动着。
他眼睛眯起,本就细小的眼睛变得更加狭长。
“她是想说基因改造的事?可我们分析下来,她不是不敢在学生面前提及此事吗?”
“确实如此。边月想讲的是张院长骗门卫五万元的事,与基因改造无关。”
“哼!尽会瞎管闲事。张景同也是蠢才一个!大事做不好,死在小事上!”
“我们需要帮他处理吗?”
“不要!屁股让他自己擦去。”
“……那录音呢?听边月口气,她录到的远不只五万块的事,还有其他。我们要不要想办法把录音处理了?在她手上,总归是个不稳定因素。”
“哦?你知道录音在哪里?有机会吗?”
“嗯。中午边月去食堂吃饭,为了放给同事羊一曼听,她会把保存录音的笔记本带上。只要您能找借口把她引开,我就能把录音删掉。”
“可以,值得一试。”
男人有些欣慰地看着面前,一直跟随他脚步的年轻人。
因为一个不服输、有些倔强、掺着残忍的眼神,他把他从孤儿院带出来。二十多年,这个少年总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进步着,直到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成为他唯一认可的他的“孩子”。
“你做的很好。兔白。”
“您过奖了。”
“岚大白晓生的账号你还在经营吗?找个合适话题,抹黑边月,别让她太出彩。”
“是。”
“愿意帮助兽人的人类啊,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无畏又无知呢。要是早来几年就好了,你我也不至走到今天的地步。”
“哦,不对,瞧这话说的,我想当然地以为她的理想,一定能在这片恶之城实现……实际上嘛,究竟是成功实现,还是失败后哭哭啼啼地跑回家去,我们谁都不知道,是吧?”
兔白没有回答。他低着头,两只兔耳温顺地垂下,眼神空洞地望向地面,像是僵直坏掉的玩偶。他全身上下还唯一活动着的,只有每天早上都要精心夹翘的仙子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房间背阴,又被它的主人拉起薄纱,很暗。兔白的皮肤因此透着诡异的惨白。
这白色在阳光下原是晶莹剔透的,独立世间,任何经验丰富的调色师傅,都调制不出完全相同的白色。那是神也垂怜的颜色。脆弱,纤细,难以追逐。
但现在是阴沉的室内,没有光愿意踏入这个潮湿的角落,照耀一只阴暗的老鼠,和一只生病的兔子。
真是可怜。
*
十二点半,估摸着食堂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边月提上笔记本,敲响羊一曼的宿舍门,两人有说有笑去食堂吃饭。
边月不讨厌羊一曼,虽然这姑娘看着聪明内里笨笨,又总爱耍小脾气,像猫儿伸爪子……总的来说没给边月造成什么麻烦,甚至她的举动,能意外帮边月推进计划。
“我放录音,你用耳机听。”
边月把耳机递给羊一曼。
她听了会儿,有点惋惜道:“这就没了?好短啊!”
边月好笑:“你要多长,以为是一小时有因有果的电视剧吗?录音里很清楚了,他承认自己没盖好防雨布,承认是自己让秘书诱逼老朱签字。铁证如山,让他认罪,这些足够。”
远处走来一人:“边月,在吃饭吗?”
边月回头,说话人是校长杜国强。
“杜校长好!”小羊女抢先招呼。
“杜校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再坐一会儿,消磨些时间。”
杜国强点头,面上挂着温和的笑:“不知边小姐是否愿意陪我去点个菜呢?”
点菜?这是有话要说?边月心中盘算。她抬头看了眼羊一曼,“一曼,你……”
“没事儿姐,你去吧,我坐这儿正好玩会手机~”
边月点头,起身,“好吧,杜校长。我的荣幸。”
两人并肩走向打菜台。
“杜校长,有事?”
“不,我们就随便聊聊。”杜国强随手拾起一个盘子,放到桌上推着。
“在岚大生活还习惯吗?”
“还不错。我适应力强,哪里都能习惯……校长不拿盘红烧鱼尾吗?37一碟,最贵的菜,就属它剩最多。”
杜国强笑笑:“想拿,可惜不喜欢吃鱼,还是算了吧。”
他拿起一碟8块的土豆丝。
边月把冷笑咽进肚子:“食堂这么贵,学生们负担得起吗?校方是不是重新定价比较好?”
“这是食堂自主定价的,我们校方不会干预。”
边月毫不客气道:“是收了钱不能干预吧!每月还有回扣,卖的多拿的多,谁愿拒绝这样的美差事呢?”
闻言杜国强并不生气,他还是笑得温和:“小月……我能这么叫你吧?”
边月点头。
“小月,你真和你爸一个脾气,说话直来直往,不留情面。”
“因为我爸说了,对您不用客气,您绝不会为了一点顶撞就难为人。相反,您会很喜欢开门见山的聊天风格。”
杜国强哈哈大笑:“边山这个老东西!看人真准,女儿也教得不错!……他还说我什么了?”
边月想了想:“他说您是个特别有远大理想的人。学习刻苦,从偏远岚城光凭成绩就考到首都大学,还能在陌生的城市站稳脚跟。他说您工作认真又心系人民,在家乡需要的时候义无反顾辞掉高薪工作,回乡搞教育,培养下一代。”
“我爸说看到你现在当了校长,他很为你高兴。”
“哈哈哈校长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比起能随时惩恶扬善、施展抱负的国安局,我一个校长……”
边月眼尖地看见杜国强面露苦涩,但很快隐去,恢复了面上的平静。
他劝道:“你一个只干一年交换教师,又是女孩子,好好教书,谈谈恋爱,平时喝喝茶健身锻炼,就别掺和岚大的事了。”
“如果我硬要掺和呢?”
“那我只能阻止你。”
话是这么说,边月却觉得杜国强声音里有些欣慰。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边月急道:“杜校长,您是不是有苦衷?!告诉我,我会帮您的!”
她怕他嫌弃,忙又补充:“如果您觉得我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我可以喊我爸来,他也会……”
“咳咳咳……”杜国强突然止不住咳嗽,他捂住嘴别过头去,咳了大概有十秒。
边月手足无措站着,想拍拍他的背又觉得逾矩,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咳。
他的身体……
“杜校长,能问问您有关基因改造的情况吗?岚大教师们参与其中,您知情么?”
他摇头,斩钉截铁地否认:“不知道。我们岚大没参与过这种事,不知边小姐从哪里觉得我们会这样做呢?”
真会装蒜。边月心中忿忿。
“您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不愿意说呢?岚城发生这么大的事,您作为一校之长,这点敏感性没有吗?”
杜国强仍是摇头。
边月咬牙,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好,就算您两耳不闻窗外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为什么您每个月要捐出工资的大半给岚大?自己却只吃二十不到的一餐,两个素菜,一碗米饭!”
“这是您正在做的事情,所以别再装不知道了!”
远处,豹豹副校长走了过来:“咦?老杜,边月,你们今天凑一起吃饭呀?”
杜国强摇头:“不是,边月已经吃过了,是我找她随便说些话儿。”
“哦~哈哈,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边月回过头,还想接着问杜国强先前的问题,话到嘴边,却都变了。
“杜叔叔……”
她问。
“你的理想还长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