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就是像之前一样,给他们打掩护。
如果在一年前,他肯定毫不犹豫。
在半年前,他会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接受。
现在,他却觉得这薄薄几卷卷宗有些沉。
……
回到自己房间时,钟离烬已经走了。
他将汤绥没查完的卷宗一一翻了一遍。
有前年的秀才跳河案,去年的饭馆老板杀人案,八个月前的陈翠翠案,和两个月前的五府山匪抢劫赈灾银案……
秀才跳河说是自杀,其实是自己的卷子被人冒名顶替,名落孙山,状告考官未果,抑郁而死,本来不需立案调查,是他的几个秀才好友坚持他死因蹊跷非要立案的。
饭馆老板说是嫉妒隔壁酒楼生意太好,吵了两句嘴,一时激愤失手杀人,其实是因为他生意太好抢了酒楼的客源,酒楼利用背景诬陷饭馆厨房不干净,用病猪肉以次充好,导致饭馆老板丢了生意不说,还被罚了很多钱,饭馆老板母亲没钱治病,没几天就死了,老板为母报仇。
至于陈翠翠案怎么回事,他更清楚了。
汤绥这一辈子,查的都是别人心知肚明的事。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
他知道真相是什么,知道自己可能终其一生,也翻不了几个冤案,但他还是孜孜不倦,不肯放弃。
哪怕只有一个、只有一个成功翻案了,都是好事。
他在证明什么呢?证明这个世道还没有想的那么糟糕吗?
他清醒着,在无人同行的路上踽踽独行,向着一片深渊,坚定不移地迈着步伐,越走越深,任凭自己沉沦下去。
最后葬送在无望的黑暗中。
他为别人的冤案奔波操劳了一辈子,又有谁来为他翻案呢?
……
“臣请求陛下严查汤绥之死!”
朝会上,内阁大学士李奉手执玉笏,跪在地上掷地有声:“汤绥离开衙门时已近戌时,街上几无人烟,马为何会突然受惊?汤绥是坐在马车里坠河的,马车被打捞起来时基本完好,汤绥后颈上的致命撞伤从何而来?汤绥住在桂花巷,与雀河隔着两条街,放衙后为什么不回家,而是绕路雀河边,导致马惊坠河?同是坠河,又为何赶车的小厮在河边与马车一同被打捞起,唯独坐在车厢里的汤绥顺水而下,一夜后才被找到?陛下,此案疑点重重,臣请求三司会审!”
风念安想,满朝文武的表情应该都跟他一样惊讶吧。
这可是李奉,不是孟华!
他不是向来跟汤绥不对付吗?怎么突然对他的死上心了?
他跟钟离烬对视一眼。
机会。
如果李奉能说服陛下重审此案,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可是这个机会显然没那么容易得到。
赵建德看一眼大理寺卿章鹏:“李学士对汤老之死存疑,章大人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章鹏负责彻查汤绥死因,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据我调查,当天桂花巷刚好有一户人家给孩子办满月酒,晚上放炮热闹热闹,许是这个惊了马,导致马错过路口,冲进雀河。马车车厢门有蛮力拆卸痕迹,驾车的小厮掌心有对应的摩擦伤口,合理猜测是马惊后小厮想打开门让汤老跳车求生,但马车颠簸没有成功,直到翻车坠河时,水中压力冲开车门,导致汤老顺流水而下,过程中不小心磕到河中巨石丧命。而小厮被打捞起时手握缰绳,因此没有被水冲走。”
他条分缕析,一桩一件反驳了李奉的所有疑点,最后还说:“马车遗骸和小厮尸体、以及汤老的尸体,都是飞虎军钟将军率先发现的,这一切钟将军应该都有印象,臣有没有说谎,一问便知。”
于是大家的目光又都挪到钟离烬身上。
钟离烬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确实如此。”
风念安顿时了然。
这是个局。
背后的人恐怕连钟离烬会第一时间到达案发现场都算计好了,搞不好就是特意挑他值班的时候动手。
周庆沉吟:“李爱卿,对于明国公的意外离世,朕也很痛心,但斯人已逝,就让他安息吧。此案就此了结,以后都别再提了。”
章鹏顿时感动不已:“陛下英明!”
“汤绥前脚还在调查赈灾银,后脚就坠河身亡,时机把握如此之巧,其中当真没有隐情?”李奉激愤地扫视着满朝文武:“萧靳,你信吗?太傅信吗?钟将军信吗?孟华,你信吗?”
孟华坚定摇头。
章鹏“扑通”一声跪倒,声泪俱下:“陛下,臣冤枉啊!查案的所有过程都是公开的,臣尽心尽力,绝无懈怠!卷宗就存放在大理寺,李学士随时可以调阅!”
他的反驳在李奉看来就是强词夺理的狡辩,听完更生气了,语气也越发刻薄起来:“从根上就是错的,有什么看的必要?”
他扭头朝周庆跪下:“臣请求陛下召开三司会审,重审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