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尘愕然回头,随后收获了这个除夕夜的第二份惊喜。
玻璃车窗外,是片片轻羽一般的鹅毛大雪,正在夜幕与灯光里翩然落下。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N市看见如此盛大的雪,上一个冬天,差不多也是在一月底,一场暴风雪呼啸着席卷了整座城市。这里的人们完美的表现了什么叫做“自扫门前雪”,真真是恨不得比着门框的大小在家门口扫出个雪中方块来。即使是中心城区的街头巷尾,依然随处都是大片大片足足可以埋进他半条腿厚度的积雪。公共交通毫不意外的瘫痪了一段时间,学校也停了课,赋闲在家的江雨尘跑去公寓的露台草坪玩雪玩的不亦乐乎,直到Raymond走过来礼貌的表示他们要准备扫雪他才颇为遗憾的离开。反正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江雨尘回了公寓,坐在客厅的窗边继续看雪——还是原来摆放圣诞树的位置,如今那里几乎已经快成为他的专属座位,被他铺上了厚厚的长绒地毯,堆了许多靠枕,看起来舒服极了。他看着看着雪,就在这一片暖洋洋毛茸茸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被挪到了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条毛毯。
江雨尘当然知道是谁干的,心里惊奇之余,多少也还是有些感动,但挺复杂的千头万绪里最强烈的念头还是:他挺有力气啊还能把我抱起来呢?
只不过,虽然看到雪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令他感到快乐,但,看着期待的东西一点点的到来,和在毫无预备中得到希求之物,还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前者令人满足,后者令人上头。
江雨尘整个人都趴在了窗边,也许是舒曜放慢了车速,那些飘舞的雪花并没有飞快的向后掠去,而是在空中打着旋儿,有些落到玻璃上,他甚至能在它们融化前的瞬间看清那晶莹剔透的六瓣形状。
他正出神的看着,听见身后舒曜的声音响起:“你要是实在想玩雪,就把车窗放下来。”
江雨尘回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其实我刚才正好想问你……可以吗?”
舒曜目视前方专心开车,嘴角微微弯起弧度:“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你不怕冷。”
“我不怕。”江雨尘说话间已经摁下了车窗按钮,冷风裹着雪,一下涌进温暖的车厢,乍然扑了他一个满怀,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才得以继续,“我怕你冷。”
舒曜笑出声:“就你,瘦成那样,还担心我呢?你有140磅吗?”
江雨尘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会儿磅和公斤,摇摇头:“那确实没有……”他突然想起去年的事,又一次转头盯着舒曜,“之前……就是去年有次下大雪,我在你家窗户边上睡着了,是你把我搬去沙发的么?”
“搬……”舒曜闷闷笑了一会儿他的措辞,才点头道,“对啊,是我搬的,不然你觉得还有谁?大力神怪的阿姨?”
江雨尘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啊。”
“省省吧你,”舒曜轻笑一声,“跟我假客气什么,谁家好孩子真心道谢要等一年的?”
“哦。”江雨尘从善如流的闭了嘴,放弃他“虚伪的感谢”,继续专心致志的“享受”车窗外风雪的“洗礼”。不过说洗礼也是夸张了些,毕竟舒曜此刻开的挺慢,他甚至可以伸手出去接几朵洁白的雪花,看它们缓缓飘落在手心,再迅速的融化。
舒曜余光瞥见,还是没忍住感慨:“你是真的很喜欢雪啊……”
“宁城不怎么下雪。”江雨尘望着原本干燥的掌心渐渐的被雪水浸润,有丝丝冰凉掠过,“至少我记忆里几乎没有下过像这里一样,可以积起来厚厚的雪。不过我妈妈说,我三四岁的时候还是有过一次,雪最深的地方能埋住半个我,我当时在雪地里玩疯了,不肯回家,还是我姥爷把我扛回去的。听起来很好玩啊,可惜我那时太小,什么也不记得了。等我长到了可以记住事的年纪,宁城的冬天也越来越暖,甚至连雪砂子都下的很少了。”他看着雪水缓缓的渗透进掌心的纹路,“可能因为在宁城都不太能见到,所以来了这里,就会格外的期待和向往吧。”
舒曜有些不以为然:“这锅宁城可不背啊——我祖籍也是宁城,家里也有很多兄弟姐妹都是宁城长大的,比如我堂姐当年就是从宁城来N市念书,我怎么没觉得她见到雪有这么夸张呢?”
“可能因为我有一半北方血统吧。”江雨尘笑笑,手心里的水在冷风里洇出刺骨的触觉,“我爸爸是北方人。”
舒曜沉默了,原本有些戏谑的笑意也被他敛了下去。
他没接话,江雨尘却转了头看他:“我家的情况,看来你没有告诉小喻姐和曲霆哥吧。上次在A省,他们看起来是没有概念的样子。”
“我做什么要告诉他们?”舒曜又露出他一贯不置可否的标志性表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啊。再者说,这也是你自己的事,要说你自己会说。你要是自己都不说的事,我好端端的去跟他们说什么。”
江雨尘一手撑着脑袋,目光始终没从他身上离开:“那你就不担心,你不和他们打招呼,他们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了些想当然的话,我会听着伤心欲绝么?”
舒曜斜他一眼:“你得了吧,你有那么脆弱?听几句不相干人的话就‘伤心欲绝’?而且你的字典里真的有‘伤心欲绝’这四个字吗?难道不应该只有‘暴跳如雷’吗?”
“你一个ABC,成语词汇量挺好啊。”江雨尘讥讽他一句,他终于舍得把目光从舒曜身上挪下,重新转头去看窗外的雪,“不相干的人……你就这样说你最好的两个朋友啊。我是不是脆弱不知道,但你是真冷漠。”
“不是,怎么我就——”舒曜匪夷所思到一时间很难组织语言,“我真是服了,你能不能别这么断章取义啊。”
江雨尘把头埋在臂弯里笑了一会儿,瓮声瓮气道:“跟你开玩笑呢,谢谢你。”他顿了顿,“也许你也是因为觉得不关你事才懒得说,但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尊重,也谢谢你对我‘没有那么脆弱’的信任。”
“啊?”舒曜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气焰一下子消散,“哪至于的,这有什么好谢的。”
“其实我确实没有很在意吧,毕竟我都没有关于我爸的记忆。我根本没机会见到他。我生命中没有存在过爸爸这个角色,当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失去了。可能拥有过的东西再失去会比较难受吧?像我这种从来就没有的,就还好了。”江雨尘再一次朝着飘飞的雪花伸出了手,“而且我也没觉得单亲家庭怎么就有缺失了,或者说我觉得‘单亲家庭’这四个字就是有问题的吧。我妈妈,姥姥姥爷,还有我妈妈那边的所有长辈……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有那么多人爱我,我在那么多那么多的爱与支持里长大,我没觉得我缺什么。包括我爷爷奶奶,虽然隔得远见面少,他们也年纪大了。但他们还是给予了我他们能给的全部。怎么就‘单亲’了?我说这话有点对不起我那素未谋面的爹,不过,我真觉得我这一路长大成人,还挺幸福的,我没有哪里觉得不好。”
“嗯。”舒曜静静的听他说完,也只是淡淡的接了一句,“觉得幸福就好。”
他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不过也没持续太久——下一秒江雨尘的一个喷嚏就让他立刻皱起了眉,说话也倏然换了个调调,“江雨尘,适当的玩会儿就行了,你真打算一路开着窗吹到家么?你会被吹出偏头痛的。”
江雨尘一边关窗一边笑:“你还知道偏头痛这个知识点呢。”
舒曜“嘶——”一声,忍不住的飞过去一记眼刀:“我说你这孩子……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成语不该会说,偏头痛也不该知道,这也不该那也不该,那我该什么?我就该是个没有常识的文盲吗?”
江雨尘伸手拽一张纸巾擦干掌心的水,没接话,只抿嘴笑的两颊酒窝深深。
舒曜却突然自己转了话题:“这手链……你一直带着呢。”
江雨尘又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望向从袖口露出的手腕:“啊,是啊,为什么不带?这可是Tiffany呢。”他听着舒曜轻笑一声,猜测那人大概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补了一句,“我也确实挺喜欢的。”
“哦?真的喜欢吗?”舒曜追问一句。
“干嘛要怀疑啊……真的喜欢。我喜欢它的名字,也喜欢它的样子。”江雨尘解释道,“Interlocking。这两个环,是相扣的,是互锁的,是一体的,是分不开的。更何况,”他举起手腕放到眼前,仰头靠在椅背上看链子微微垂下弧度,两个金色的圆环轻轻碰撞在一起,晃动着,“这也算是我shuffle来的礼物不是?冥冥之中……那么多人的那么多礼物,它被我抽中了,某种意义上也是它选择了我,那就说明它是和我有缘分的东西对不对?那我当然要好好带着了。我这人很惜缘的。”
他这话说的孩子气,舒曜听着只微微一笑:“嗯,你带着很好看,适合你,确实有缘,好好惜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