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尘又毫不意外的睡了个昏天黑地。

虽然那“饮料”的酒精浓度真真确确的只有3%，但也架不住他灌水一样的几乎把江月半年的储备扫荡干净。加上他本来状态就算不得好，喝到后面还是一阵又一阵止不住的昏沉。他根本没力气爬起来洗漱，也索性不去房间，趴在客厅的沙发上倒头就睡。睡到第二天天亮被刺眼的阳光照醒，感觉似乎缓过来些，便迅速就着那一点劲头冲去洗了个澡，然后又把自己扔进床上，遮光窗帘一拉，接着睡。

他这一觉睡的久，但却并没有睡的很好，他一直在做梦，梦境杂乱无章，场景变幻莫测。至于梦的具体内容，却什么也记不住，只是觉得累，比在外面从早到晚的跑一天还要累。在梦里好像总是慌慌张张东奔西跑，比如一边传来敲门声他要去开门，但手机又不知在哪儿响，手忙脚乱的。等他好容易找到手机接起电话，着急的对着听筒喊着喂喂喂，那铃声却并没有停止，还是在耳边一声高过一声的炸着。

江雨尘的急躁随着耳畔不休不止的电话铃与敲门声愈演愈烈，他终于一下从梦中挣醒，这才发现，难怪梦里怎么做都是徒劳呢，原来铃声与敲门都是真的。

他顾不上看来电显示就飞快的捞过电话：“喂。”——声音哑的把自己都吓一跳。

那头安静了两秒才出声：“开门。”

江雨尘一下愣在那里，如果他没有把脑子睡坏的话，这是舒曜的声音，舒曜在叫他开门。他难以置信的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一眼，是真的，还好，脑子还没被睡坏。

他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反应过来，在不受控的轰隆隆心跳声中飞快的掀开被子跳下地，拖鞋也没顾上穿就冲去开门。

门外真的是舒曜，握着还未断掉通话的手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

江雨尘心跳的很慌，不知是因为刚才跑过来太过急匆匆，还是因为这样懵头懵脑的就见到了一个完全没想到会见到的人。

舒曜的脸色并不算好看，眉头还是下意识的微蹙着，另只手把一旁行李箱的把手“啪”的一声推下去，答非所问：“早上好。不打算让我进去？”

“哦。没。”江雨尘撤下按在门框上的手，手心里全是汗，他看着舒曜拎着行李箱进门，又如梦初醒一般转头从柜子里给他找拖鞋。

“你回国是……”他开了个口又咽下去，眼睛瞟到客厅墙上的时钟，心里算了算，他竟然睡了二十个小时，自己都被自己惊呆了。

舒曜低头换着鞋：“公司的事，过来出差。”他鼻腔里“哼”一声，“信息真是一点不看啊。”

“哦。”江雨尘应一声，他直起身，之前还存在感极强的心跳似乎渐渐的平息了下去，“刚到吗？怎么……来我家了。”

舒曜已经一眼瞥见客厅一角的冰箱旁散落一地的空罐子，他径直走过去，捡起一只冲江雨尘晃一晃：“当然是来给你收拾烂摊子。”说罢手一抬，罐子不偏不倚的落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江雨尘已经完全从这让他措手不及的突然造访里回过神来，迅速的恢复了一贯的样子，嗤笑一声：“你这是真把自己当我代理监护人了？”

舒曜转过身看着他，表情很认真：“江雨尘，我不是和你在开玩笑，也没有要数落你，但是，请你正视你自己的问题，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你需要帮助。等回到N市之后，你必须要去见咨询师。”

“你管我呢？”江雨尘直白的将混不吝写在脸上，“是谁在我刚住过去的时候就说，他才懒得管我的事，也知道我根本不想被人管？”

他的态度很差，但舒曜置若罔闻，还是一字一顿说的平静：“那也分什么事，你现在的问题不是小事，你已经躺过一次医院的急诊室了，那滋味有多不好受难道你自己不清楚？所幸上次没有大碍，但你觉得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以后不会再有更严重的情况发生？”他见江雨尘沉默不语，又试图好言相劝，“不是让你去看医生，是咨询师，你就当作是和别人聊聊天，我自己有时压力大也会去见咨询师，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可怕的。”

要按照舒曜一贯那动不动就一句话噎死人的说话方式来看，他现在的语气几乎可以算是格外的温柔了。只是江雨尘听着，心里却没来由的毛毛躁躁的。

他朝舒曜走近一步，微微抬了头，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与之前相似的话，但这一次他的声音很轻：“舒曜，到底为什么要管我。”

不是质问，不是抗拒，是带了些小心翼翼的探询。

那目光似是有温度，比这盛夏八月的日光还要灼人。舒曜几乎是飞快的转了眼，不与他对视，几秒后回答：“你妈妈会担心。”

江雨尘一直看着他，他就一直看着地板上那些滚的横七竖八的罐子。

他们靠的挺近，江雨尘的鼻尖又捕捉到那抹熟悉的幽微香气，现在他知道了，这是Fourreau Noir的尾调，所有张牙舞爪的烟熏与甜香退去后，剩下的那一点，被柔软包裹住的凛冽。

就像此刻被他紧紧盯住却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的这个人，明明说的是好像很贴心的话，为什么听起来，身在炎夏也有如寒冬一样的冷。

几秒的沉默后，舒曜听见江雨尘轻笑了一声：“知道了。”说话间他擦着舒曜的肩越过去，蹲下身去捡罐子：“你安排吧，我去就是了。”

舒曜正准备俯身过去一起捡，却被江雨尘推了一把：“不用你收拾，你不是回来出差的吗，忙你的去吧。”他把罐子一个一个的丢进垃圾桶，“这几个罐子还用劳您的大驾？”

舒曜轻轻的叹了口气：“垃圾我带走吧。”

江雨尘已经扎好袋口站起身：“不用。”他顿了顿，“不过有个事确实要你帮忙。”他转过身再次看向舒曜，只是眼里的温度散却了：“要拜托你帮忙买点酒。”

舒曜伸手夺过垃圾袋：“这个忙不帮。”他看着江雨尘一下有些急切的瞪大了眼，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就想怼他两句：“哦，你这会儿想起来自己买不了酒，没法在妈妈面前瞒天过海了？”

江雨尘被噎的一时说不出话，舒曜却也就只顶了他这一句，转身一边换鞋一边道：“我会跟江月姑姑说是我喝了。”

“啊？”江雨尘愣住了。

“我回国出差，顺便来你家做客，喝了点酒，怎么了？”舒曜打开门，冲江雨尘露出他熟悉的笑容，“你以为以后还能有让你在家喝酒的机会？我还会建议江月姑姑，以后别买这个酒了，都是食用酒精勾兑的东西，难喝的要命。”

江雨尘下意识的就想和他斗嘴：“那你知道我妈就不会买其他的吗，万一她去买烈酒了——”

“江月姑姑不喝酒。”舒曜飞快的打断他，朝着有些怔愣的江雨尘眨了眨眼，笑得得意，“你想的美。”

一周后，江雨尘同舒曜一道回了N市，他的夏校要开始了。

他顺着舒曜的意思，在下午下了课之后去见咨询师。人也是舒曜给他寻来的，为了方便江雨尘交流，特意找的华人。据说也是辗转了几道关系推荐来，有信任的背书，又完全能算是陌生人，做咨询最好不过了。

舒曜之前对他说“没什么可怕的”，是担心他有“讳疾忌医”那意思。江雨尘听了只觉得好笑，他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和人打交道他又不是不会。至于他之前的抗拒……大概就是纯纯为了和舒曜较劲吧。

咨询师姓梁，看起来比江月要大上一些的样子，带着眼镜，说话温柔又和蔼，不过镜片后的眼神锐利，江雨尘看得出来。

其实坦白的说，他并不讨厌这个地方。这里的咖啡很香，沙发坐着很松软，夏季傍晚时分日光总是走的缓慢，懒懒的透过窗框上悬着的纱帘照进来，满室金黄。偶尔那窗口有风穿过，掀起纱帘微微的晃动，那金色似是变成波纹般粼粼着荡漾在暖色的地面，玻璃茶几上摆着浅口青瓷坛，清澈的水上一朵睡莲开的正好。

只是江雨尘没有在这样惬意的环境里完全放下戒备，他穿着他恰到好处的微笑，有问有答，有来有回，只不过你问东他答西，你谈南他论北，偶尔有那么几个不回避的问题，也都是寥寥几句就揭过，不痛不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