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显然没有顾博文那么好脾气,或者说,没有那么多顾虑。
直接就嚷嚷出声,“这小子一肚子坏水,自个儿心里不满,还在这哼唧哼唧,有骨气当初就不要答应。可怜老夫我一把年纪,还在这陪着,哎呦,我的腿哦。”
太尉李暮,永州人士,出身市井,没念过什么圣贤书。
适逢先帝出征,全国征兵,冲着当兵能吃饱穿暖,他背井离乡,随先帝东征西战,一身腱子肉和本事,都是摸爬打滚得来的。敢拼命,有胆识,再加上市井混出来的机灵劲儿,还合了先帝的眼缘,先帝赐字,存志。
后得到先帝重用,永泰四十年任太尉,时年三十又五,掌管武官的任用。
李暮本身也是个孔武有力的硬汉,和顾博文天生魁梧、皮肤黝黑不同,他的身材和肤色,都是经过血与汗的冲刷而成的。
再加上圆滑的性子,和当过兵的老资历,当上这官,还真没什么人不满的。
先帝在世时,他还教过天子两年拳脚功夫,真要说起来,他还能厚着脸皮让天子喊他一声师傅。
“老了,不中用了,这把老骨头也熬不了多久咯。这武隆王朝的繁荣昌盛,就靠你们这些能耐人了。”李暮拍了拍魏子沐的肩膀,若有所指。
砂锅大的巴掌招呼过去,直把毫无防备的魏子沐打了个踉跄,顾博文见状,上前几步,立刻稳住了魏子沐的身体,转而对李暮怒目而视。
“好吧,一时失手,一时失手,多多见谅,多多见谅哈。”李暮讪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大脸,再三赔礼道歉。至于是真失手,还是故意失手,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片刻的混乱过去,三人回到原处,有意无意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魏子沐眼神专注地看着祭台上的天子,听着对方赌气般念出的诏书。
不小心听到三人的谈话,站在三公后方的太祝若有所思。依他的官职,本没有资格站在百官之列。他本就是负责通神、念祈文,往常的祭祀大典,他都是在祭台之上作法,像今日这般,如此靠近百官,还是头一回。
“上未免太过任性了些。”太祝有些无聊,歪头试图和身边的人搭上话。
这般软弱无力的模样,连反抗都如此微弱,如何撑得起一国的将来?
不过,今上恼怒也是应该的,毕竟丞相一派太过咄咄逼人。说起来,这下罪己昭的主意,还是丞相门人先提出的,背后断然少不了丞相的意思。
虽说后来,丞相严惩了那个提出建议的门人,可这说不定也是弃卒保车之举。毕竟,丞相门人闹出来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
听闻今上与丞相不和,不知丞相真实想法如何。太祝在那胡思乱想着。
“这诏文是何人起草?诏书切切,措辞精确,言辞质朴,让人闻之一肃,此等才华,在叔业手下当值,真是可惜了。”魏子沐不知听到没听到,似是而非地赞叹了几句,像是说给谁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是不知道旁人怎么看他和今上的关系,可魏子沐显然不是一个容易被旁人看法左右的人,他只坚持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别人的意见与他无关。
至于被人泼脏水,平白担了个罪名,魏子沐摩挲着扳指,看来应王最近确实有些闲,是时候给他找点事情做了,省得整天做白日梦,把渭城弄得乌烟瘴气。
丞相这是,明摆着装糊涂,还是真有此意?
试图搭话的人没理会他,隔得那么远的丞相反而回话了,真是稀奇。
太祝望天,赫赫赤乌,悬而高照,云卷云舒,清风拂面,哪里有下雨的征兆。
他暗自摇头,只觉得此番求雨,真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