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远,谴告匪虚,万姓之过,在予一人。令寡人痛自苛责,岂声利未远而谗谀乘间欤,然,然……(1)”
年轻的帝王还没养成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咋一看到后头怒斥奸佞当道,人心不古的言论,根本就是直指魏相的诏书,简直诛心。
然而楚瑾没觉得欣慰愉悦,或者是感叹有人大胆直言,反而冷汗直冒,有种吾命休矣的荒凉之感。
这,这顾卿难道没有检阅过,就让吕奉常呈上来了?不应该啊,顾卿此人最是正直不过了,断不会做这般龌蹉之事。
之前顾卿给他过目过,他匆匆一瞥,也没这毛病啊。
这幕后之人分明是要害朕啊!
好一个离间计,朕差点就中计了,不不不,是已经中计了。
早知道,他刚才还使什么小性子,这回,真是百口莫辩,任谁看,都像是他对丞相不满,刻意改了诏书。
冤啊,千古奇冤。
他堂堂天子,怎么会做这样不入流的事,虽然之前确实想找个机会对魏相破口大骂来着,可,他不是没来得及做吗?
私底下抱怨和明面上撕破脸皮,可不是一回事,时人重名声,特别是圣贤书的名士。所以一开始,他才对下罪己昭这事,心有抵触,作为一个君王,品行不端遭天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前年,有兄弟二人,青楼作乐,才子佳人,传成佳话,酒饮微醺,醉意朦胧。大兄玩笑,言弟有疾,佳人大惊,问其真假,未等兄言明是非,弟大怒,斥其兄坏人名声,当即挥刀相向,血溅当场。手足相残,今人唏嘘。偏世人视名声如命,竟纷纷叫好。
血缘手足都因名声而反目,更别说他和丞相之间微妙的关系。丞相声名在外,而他如今是声名狼藉,何人更可信,一目了然。
无缘无故玷污一个名士的名声,就算是千古明帝,也会被攻讦的,更不用说是他这样手无实权的皇帝。
文人相轻,文人却也相重,特别是面对有可能威胁到他们文人的事物,这群文绉绉的名士,比谁都团结。
好吧,言归正传。
他确实对丞相有点小意见,但他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比起窥伺皇位的诸侯们,总和他唱反调的丞相可不无害的多,至少魏子沐是真为江山社稷着想,虽然有时候有些不近人情……
总之,万一魏相以为这是他的意思,楚瑾简直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有多么难过,先帝在上,他这不肖子孙该不会在今天就把武隆王朝拱手让人了吧。
魏相总不会为了这小事情,就转身离他而去吧。
皇上停顿的时间太长,下首的官员们忍不住议论纷纷,听着台下嗡嗡作响的议论声,感受到汇聚在他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楚瑾喉咙一紧,完全没办法继续念下去。
尤其是某个存在感极强的视线,简直让他毛骨悚然,楚瑾苦哈哈地回望过去,果不其然,透过珠玉帘的缝隙,对上了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看到皇帝望了过来,魏子沐挑眉,难道陛下又要出什么花样?
年轻的皇帝表示,朕心里苦。
哦,看来陛下是遇到什么麻烦了,魏子沐沉吟,“起草诏书的人,是谁?”这次,显然比之前要认真许多。
“这,理应是御史大夫安排的。至于实际是谁,亮就不得而知了。”见魏丞相转头询问,太祝下意识地看了顾大人一眼,才回答道。
毕竟他往日只在神祠附近活动,与朝堂脱节已久,自然不可能清楚官员的安排,连丞相都不知道的事情,他自然不可能知道。
太祝低垂着眼,掩住了眼底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