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庭笑着,抬袖挑落喜帕。
如霞红烛下,美人似玉,眼波潋滟。
上官月长舒口气,如释重负,抱怨道:“王大哥你可算是来了。”
王青庭的笑容逐渐消退,上官月也敛了笑,秀眉上挑,帐边烛炬噼啪声响,滚落一串红泪。
“她呢?”
他哑着声音道。
上官月不答,而反问道:“你是怎么察觉的?”
灯下青年挺直的背脊缓缓崩塌,面容隐在阴影中,许久后他才抬头,惨笑道:“是我大意,害了她。”
他揭下红绫,墨般的双瞳中,空空落落,女妖蹙眉盯着他,斜里一道银光挑出,她一旋身便转至王青庭身后,扣住他咽喉:“你现下修为全废…”
话语陡然卡在喉头。
王青庭面无表情自肋下拔出剑,乱红飞溅,衣衫上有深色迅速延展,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再在心口处补上一剑。
剑锋隐隐泛着层金光。
“青庭让开!”
一声厉喝响彻云霄。
王青庭旋即暴退,几道火流涌入屋舍,瞬间吞噬掉附近的厢房。
人群中忽然扑出个身影,却是本该已经死去的上官月,她快步行到王青庭身旁,紧紧牵住他衣袖望着那火光,面上尽是后怕。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城主收起玉印,景瑜偏头看向王青庭,问道:“你早知道那女妖还不曾死透?”
王青庭摇了摇头,“只是猜测而已,若我双眼皆盲修为被废都在旁人算计中,月儿岂非也有危险?”
“剑上涂的是川途仙师所遗金书灰烬,那女妖必然逃脱不得,事关于她,哪里敢不小心谨慎?”
林疏桐旋即扭转话锋,同谢照乘道:“瞧现下这状况……那女妖怕是,依旧尚在人间……”
其实哪里须得人说,已然瞧过那记忆的三人彼此都心知肚明。
不知是什么偷龙转凤的伎俩,又或许本就是早被预料到的局顺势将计就计,于那火中死去的人,是真正的上官月。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林疏桐循声望去,几个白衣人押着形容狼狈的上官月快步而来。
当先者一礼,古文无波道:“上官月已带到。”
林疏桐注意到这一行人衣襟上皆满印流云纹,正是凌云台的标记。
凌云台正如其名,是旧昆仑上诸世家所立高层,即便其中并无宗派书院主事之人,但有首座绝对的武力压制,彼此也心照不宣,听宣听调。
原作中是景瑜使手段擒住了女妖,如今凌云台一插手,倒让景瑜没了用武之地。
被押来的上官月秀眉紧蹙,用尽全力挣扎也不能撼动捉着她的白衣人半分,只能对谢照乘怒目而视:“你要做什么?!”
萧绎打量着她,脸色忽地极为难看。
王青庭更是惊怒,大步流星,就要去将上官月自钳制中抢出。
距他极近的林疏桐急急扯住他,哪知王青庭的气力出乎他意料,带着他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谢照乘仍掩着双眸,右袖却已然动了,食中两指并拢,拈作剑指,轻描淡写点在王青庭眉心。
王青庭的眼神陡然间飘忽,逐渐消失了光芒,融入凄茫夜色中。
他身躯一僵,直挺挺倒进林疏桐怀中,林疏桐连忙扶住他,却在无意间触及王青庭心口时,险入一种恍惚无措里。
身躯依旧是温热的。
但胸膛下那颗心脏并不跳动。
是控魂之术。
将三魂七魄强行锁在已亡之躯里,残损意识却能暂留气息,只是撑不得多少时日,免不掉身死道消的结局。
七月末女妖卷土重来,上官月惨死其手中,锁于王氏旧宅下不得解脱,王青庭识破女妖身份,为其剖心去脏,浑噩过世。
他也是知道结局的,只这未凉的身体在怀,那些浮现在脑海里排列齐整的文字终究是苍白冰冷了些。
正当此时,景瑜摊开手放出一个虚影,那虚影望见他搀扶的王青庭,空洞的眼窝忽地落下两行流光。
女鬼仿佛是想起生前种种,呜咽了一声,直直向林疏桐扑来。
林疏桐感觉得到她身上阴冷的鬼气,但也生不出半分逃避想法,喉头微涩地望着她扑在王青庭身上。
分明寂静,可他听见了那单薄的双肩抖出的哀苦泣声。
他不自觉上抬视线,欲将那几分湿意倒回眼底,谢照乘的身影却不期然撞进视野。
少年背脊紧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目光平视远方,面上并没有什么情绪,林疏桐却恍然间瞧见了别的东西。
金碧殿上,一尊神佛。
怔忪间,谢照乘移步行来,抬袖于两人身前凌空书下一个照字。
少年原本清朗的音色略沾沙哑:“忘川河、行雨榭,且去罢,算本君承他寒水一份人情。”
上官月豁然抬首,身躯不住颤抖,直身便拜,谢照乘退后一步,目中并无她与王青庭,而是倒悬天际的一钩弯月。
忘川流于冥河之侧,横亘八千余里,忘川之主寒水君所立的朝云行雨正是天下游魂尽皆期盼的去处。
上官月成鬼已有三年,枯朽意志深入骨髓,再难返生,为女妖控制又身沾血腥,留于人族多有危险,易为不明真相者所伤。
王青庭躯壳早被妖力侵蚀,不可存于世,唯余魂灵还有一二净处,两人若入朝云行雨,也能厮守上不短的时日。
几日前书案上那一行小字于眼前摇晃,林疏桐陡明白过来。
这人的心肠,终究是柔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