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会再多个惨淡收场的。
谢照乘的鞘尾就抵在她咽喉处,随时可能发难,碧微这才回神望他,目光微动,骂道:“乳臭未干的小儿……”
话音未落,众人眼前寒光一闪,出鞘的利剑陡然劈向上官月,后者措手不及,被吓得歪倒在地。
剑锋分明已经没进上官月灵体的胸膛,她却不见任何异常,反倒是碧微凄厉地尖声叫了起来。
林疏桐颇为意外,不由得多看了谢照乘两眼。
“想激怒我杀你,再借你分在上官月体内神魂夺舍?”谢照乘还剑入鞘,剑鞘重重一震,尾端狠狠击在碧微咽喉上。
“这点儿小把戏,也配拿给我看?多活的这十几年,看来亦没能让你心智长全。”
碧微受这一击,张口喷出一大口血,近侧的林疏桐不自觉伸手去拦,袖幅上登时溅开大片血花。
谢照乘视线扫过他,旋即看向面色灰败的碧微,后者精神萎靡,显然是蒙受重创,“你同上官月应当是无冤无仇,为何始终不愿放过她?”
哪知她不答反问:“多奇怪啊你们。”
“紫金巢里即便是亲子也能为了生存刀剑相向,为什么分明毫无血缘利益关系,也能为个不相干的存在拼命?哪怕她被我指使亲手剜出自己的心脏,也没半分怨气?”
“而世间有这样炽烈的情感,为什么我不能有?”碧微说到最后,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毒。
谢照乘则哂道:“永远不会是你的,即使你有相同的皮相,甚至用她的躯壳,但你始终不是她。”
“而王青庭,爱的始终是上官月。”
景瑜隐在袖下的手不由得微微一晃。
“闭嘴!”
碧微尖叫一声,恶狠狠盯着谢照乘,恨不能上前撕咬他。
少年只是无波无澜俯视着她,瞬息过后,碧微瞳孔缓缓收缩,脑海里映出一双相似的眼瞳,而眼瞳背后是尸山血海,与许多个不眠的夜里让她瑟缩的恐惧。
她失声道:“是你!九重剑阙上的那个孩子!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谢照乘并不答话。
萧绎却坐不住了,喝道:“谢照乘你在等什么?还不快杀了她!”
碧微恨恨瞪着谢照乘,那神情林疏桐只是瞧了眼,就觉得背脊发凉,她道:“他们以为你死了。”
少年眉目冷肃:“那可真是抱歉,我活得很好,并且会更好。”
“你如今真和当年没半分相像,我竟然没认出来,早知道就该…”
她话还没说完,谢照乘就打断了她:“早知道这样的,都是废话。”
碧微闻言,乍然大笑起来。
林疏桐一凛,伸手去拉谢照乘,想将他带离,不料却是自己周围亮起阵图,他连忙松手,光华瞬间将他淹没,危险的气机充斥着周身,他知道要遭了,却又无计可施。
阴霾正覆心头,右腕却一紧,他肋下那团血肉也随之一颤,不由得顺着那手向上望去,只见少年神情平淡,挤进这狭小的空间,身后是几声惊呼。
——他反倒攥住了自己右腕。
四目相对,林疏桐着了慌,急声道:“师兄放手!”
谢照乘充耳不闻,女妖咯咯笑得极放肆张狂:“想杀我?你也得付出些代价来!”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一齐出手,但诡异的是,都近不得碧微周身三丈,只能在外瞪眼瞧着。碧微大笑着施诀,林疏桐既惊且怒,火气上涌便不管不顾。
谢照乘竟揪林疏桐不住,望着他透过阵图将碧微扯将进来,右手化掌为爪,扼住了碧微的脖颈。
碧微却只平静盯着他,再等呼吸工夫那双眼睛便从清明到空虚,他眼睁睁看着她脑袋软绵绵垂将下去,消逝在自己掌中。
有个饱含恶意的意念如湿腻的蛇腹贴游过皮肤,只在他耳边响起。
——引火焚身,有得甚好终局?
那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将林疏桐拖进陌生的画面中,细细密密的疼痛覆上躯壳,他环顾周遭,惟见烈焰烧滚,无数魂灵肉身匍匐于他脚下前进,凄哀的号声就浮在耳边。
艰难的路程里,常有谁的声音渐小,他身侧人就纷纷张开血盆大口,面容血脉相似与否,全然不顾,霎时就将其分食再继续爬行。
这样教人心惊肉跳的画面里,弱小的家伙连头都不敢冒,蜷起身躯,瑟缩在他人足下由人踩踏,又或是被踢来踢去。
而这诡潮里时不时涌出个脑袋,林疏桐直觉是碧微,便瞧着她爬出这火海从卑微苟活到拼杀出些许位置,及至夜色与火光再融作一色,才又见当初狼狈,奔逃而出。
夜幕微垂时便会择人而噬的血腥刽子手白日里却成了弱不禁风的孩童,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四处流浪。
便是这样的境地,她遇见了那个人。
“你踩坏了我的花生,你该道歉。”
男孩皱着眉头泫然欲泣,却梗着脖颈拦住她的去路。
那是片颇小的田地,作物却生机蓬勃长势喜人,正是如此她方看不顺眼。
碧微也悄然冷了脸,指下微动起了杀意,但望见男孩身后的青年时终究不情不愿歇了心思,学着故往所见僵硬地道歉。
话音落罢,男孩满意地如大人般点头,望着她摸出自己的荷包,取了几颗色彩缤纷、石子模样的东西递给她,还老成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而后瞧她脏污的衣衫,顿了顿后道:“如有什么难处,可去城护府求助。”
她敷衍颔首,不等他再说便接过那些东西离去,行出里余就在道旁研究这几颗石子,鼓捣好一会才剥开油纸看到实物。
或摔或捏祸害过好几颗,最后一颗她方试探着丢进嘴里,待那陌生的味道弥漫开时,她赶紧吐出,生怕有甚毒素。
过些年岁,她才知道那唤作糖果。
许是好奇,又或是实在疲于流浪,她耽搁在芜陵并未离开,佯装成个女孩,学着身边人成长,始终觉得无聊。
只是每每瞧见那男孩出现在街头巷尾,她便不由自主跟着他,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人类,与她身边的家伙一般无二,她却实在好奇,好奇世人嘴里的成长落在他身上是何模样,又好奇他那样温柔的父母是为什么。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久的暗中窥探,倒教本该与她对面不相识的他于碧微而言,一颦一笑都异常熟悉。
纵有多时的模仿,表象来看与他人相同,她也依旧不知为何红菱见仲卿总绯红着脸,不懂言说里的父母待子女的谆谆絮语有何意义。只是那几颗被浪费的糖果,她偶然想起时,总有些教她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