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连莲就料定会遇见陈默。这大杂院里哪有什么秘密可言?东家今晨多割了二两肉,西家昨夜拌了几句嘴,不到晌午就能传遍整个胡同。她那个巴掌大的煤棚子但凡有些响动,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想起昨夜除夕苏同志对陈默视若无睹的模样,那刻意回避的姿态令连莲起了疑。她脆生生喊了句“默哥”,果然瞧见苏同志眼角微微抽动,她心里顿时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当然不会以为苏同志和陈默有什么纠葛,而是想试探两人身上那种相似感后隐藏的秘密。
当苏同志问起陈默时,连莲故意摆出一番作态。可苏同志的反应却让她始料未及,既不是居高临下的规劝,也不是虚情假意的附和,而是直接要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连莲心里翻江倒海。十六岁就敢独自报名下乡的姑娘,怎么可能优柔寡断?自然不是担心苏同志另有所图——自己这般境况,还有什么值得人家费心算计的?
真正让她举棋不定的,是这场试探竟钓出条通天大道,而她在纠结是否该说出真相。
八宝鸭的酱香混着蟹粉狮子头的鲜味在舌尖绽放,这些连莲只在国营饭店外见过的佳肴,滋味对于她是陌生的,当然也不知道正不正宗。但苏同志眼角漾开的笑容,不知不觉就卸下了她心防。
连莲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苏同志和陈默一样却又不一样。
晚饭后,她将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同志。看着对方眼中渐渐浮现的明悟,连莲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像是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担。
原本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灰溜溜地被赶回那个四面漏风的煤棚。可出乎意料的是,苏同志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一个欣赏和肯定的笑容。
“这样的连莲,才是真实的连莲。”
这句话让连莲有些困惑,但苏同志眼中闪烁的真诚让她莫名安心。然而接下来的谈话却越发离奇,什么“小说男主”、“角色觉醒”、“剧情改变”,还有“抄袭”......这些词汇从苏同志口中蹦出来,连莲本来听得云里雾里。
直到听见“那些作品本来就不是他的”这句话时,连莲才恍然大悟。原来陈默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违和感,竟是源于此——那些令人惊艳的诗歌,那些发人深省的文章,全都是偷来的。
夜深人静时,连莲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热水澡的余温还未散去。她开始回想自己短暂却坎坷的一生:饥寒交迫的童年,刻薄寡恩的家人......记忆中最鲜明的,永远是填不饱的肚子。在北方,穷人最难熬的就是冬天。
什么小说情节,什么男主光环,都比不上此刻身下柔软的床褥来得真实。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连莲第一次感受到了彻彻底底的温暖。
她蜷缩在棉被里,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小兽,渐渐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接下来的两天,连莲破天荒地没有去上工。不过这在集体合作社里,这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茶摊本就是临时安置的过渡单位,工钱按日结算,人员流动频繁,少个把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连莲不知道苏同志口中的“林念舒”是怎么接受自己是小说人物的,对于她来说,这些虚无缥缈的概念远不如眼前的温饱来得实在。
身上崭新的棉袄柔软暖和,饭菜丰盛得让她每日都大吃大喝。最难得的是心里那种久违的轻松感,就像十六岁那年坐在南下的火车上,春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轻抚着她稚嫩的脸庞。那时的她满怀憧憬,以为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十年下乡生活的艰辛早已将那份天真消磨殆尽。可如今,在温暖的屋子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竟又悄悄跳动起来,像是枯木逢春般焕发出新的生机。
她陪着苏同志游览了京城的名胜古迹。每到一处,苏同志的眼神就会变得格外明亮,那目光中闪烁着连莲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虽然已经知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但连莲却出奇地平静——或许是这些天的相处让她确信,无论未来如何,至少此刻的温暖是真实的。
走在颐和园的长廊上,冬日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连莲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影子也可以这样挺拔。
——
连莲回城时,因无直系亲属投靠,户口只能挂在街道集体户上。要跟着苏同志离开,原本繁琐的户籍迁移手续办理在春节期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如今却出乎意料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