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浊被带到了一间禁闭室里。
他熟悉这样的环境,之前做训练官时,遇到犯错的士兵就会丢来,硼砂就是常客。
那会硼砂桀骜而不服管教,展浊就在这里给他套上项圈,让他跟自己干架。硼砂经常被揍得满身是伤,但好在他趴下了又会爬起来。
这不公平,他知道,但硼砂也该知道桀骜不驯的代价。
那时候的时光纯粹,硼砂不是苦沟的恶棍,阿舒不是渣市的掮客。虽然歹毒和乖戾刻在他们的骨子里,但到底在一个屋檐下。
展浊想到自己很久没见到阿舒了。
之前进沟前碰到阿舒的手下,慌慌张张地让他规避硕涵,展浊还到处张望了一下,想着有没可能见到躲在暗处的阿舒。
但当然没有,阿舒不会亲自接触展浊。他们三个已经分道扬镳很久了。
老实说,展浊知道回来会面临什么。这几次出沟的收获已经让他彻底弄清肥膏目的,但他不踏进这个圈套里,苦沟所有人都得替他踏进来。
他背负不起这样的债。
尽管就算回来了,他也不确定能否改变苦沟的剧本。
硕涵没有马上见他,而是把他关着,不给吃,不给喝,不给睡。
要是瞌睡了,就一盆冷水泼过去。要是泼了还不睁开眼睛,就有人过来给展浊耳光。
打醒了,离开,继续关押。
审问之前,要让受审者精疲力竭,削弱他的精神力。
他们不会直接对展浊动刑,肥料战士基本都是硬汉,费了精力还让他们落得个顽强不屈的美誉。就像苦沟苦惯了,在他们不够脆弱时闯进去践踏,只会让人们的恨生出抵抗。
“苦沟有可能会被关闭,”展浊对副手说,“你让所有的人不要慌张,不能出沟就不出沟,之前囤积的粮食秘密放出,省着放。”
警戒条终于在军车之间拉了起来,所有的出入口全部被关闭。不止是街尾的闸门,还有一个个通往债奴水沟的洞口。而后酒馆,旅社,士多店,债奴屋,粮油库,全部由军队接管。
于是所有人只能吃剩下的东西。东西本来就不多,饥饿便侵袭他们的立场。
而这时,就有巡岗兵放出条件——谁若有肥料队的罪证,可用信息买粗粝。
当然,不会有人立刻跳出来,谁也不想做被千夫所指的那个,所以都在观望,何况他们有屯粮,饥饿的感觉还不足以让他们出卖自己的同伴。
所以当展浊疲倦不已又饥肠辘辘时,硕涵便进来了。
他把水和夹糕推到展浊的跟前,说——“我还是那个问题,但我想听到别的答案。”
展浊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水和食物,感受着被香味勾起令人难受的食欲,片刻,才看向了硕涵手里的烟。
他示意硕涵,硕涵便也满足了他。
烟味能抑制食欲,能让他沉着些。所以他吸到了烟屁股才开口,他说——“硕队长,我还是那个回答。”
他只有一个要求——“你随我一个人出沟。”
硕涵理解,于是当着展浊,把水和食物倒掉。而后他什么也没多说,又开门出去了。
既然还嘴硬,代表着不够饥饿。
可到底会有人动摇。
那动摇不是倾盆雨,而是涓涓细流。它噼噼啪啪打在屋檐,窗台,土壤,汇聚为一个个反射粮油区璀璨的水洼,浸泡着苦沟。
那一天夜里有一个穿着雨衣的人见到了巡岗员,他们交谈不过须臾,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但又每个人都知道,他便是你我他,他说出了所有人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接着,他拿到了粗粝。
水流汇聚,债奴沟涨水,债奴不再能藏匿在这里了,人类生活的痕迹变为越来越多漂浮在水上的包装,日用,酒瓶。
“人们会出卖我们武器库的位置,这是他们最了解的东西。让蓑笠有所准备,但还不要行动。”展浊对副手说。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裹上了雨衣,秘密地从巡岗员手里拿回粗粝。
他们说肥料队一直在做的事,你们不会不知道。他们打劫官粮,劫持输送队。他们带回食物分给债奴,于是那些没有身份却又不想缴纳身份税的牲口,就此获得了口粮。
他们说武器的事是苦沟公开的秘密,就放在材料街的街尾。硼砂那里当然也有,但硼砂的货要钱,还不便宜,所以肥料队会自己抢,或者从渣市买。
他们说蓑笠啊,你们去蓑笠问。他们的跑工就是在渣市传递消息,买什么,买多少,从哪买,指不定他们还知道肥料队每次行动打哪里。蓑笠老板和那酒保不是苦沟人,打哪来,不知道,反正是个武器贩子。
于是士兵们闯进了酒馆,一枪打烂了酒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