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浔等人能听到他们的交谈,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本想问些或者安慰些什么,但墨淳的情绪看不出丝毫的波澜,他只是对蓑笠的老板说——“让所有人都装备好了,我没有办法保全苦沟,天黑之后卓聪就会点燃火苗了。”
蓑笠老板和酒保还愣在原地,直到朗浔反应过来后提醒他们,两人才从后门摸出去。而墨淳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眯起眼睛透过玻璃窗往外看。
他想了好一会,对朗浔下令。
“你带着债奴下水沟,尽可能让苦沟只剩下肥料战士。”
“让良隽守在卓聪的身旁,告诉卓聪,他不敢忤逆我的指令,才没能出沟汇报。”
“你和阿欢去矮墙等着,若有人折返,让他们不要轻易进沟,而是从外围包抄即可。”
他弹了弹烟灰,见着朗浔和蓑笠老板似的愣在了原地,说去啊,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
朗浔欲言又止,斟酌措辞,“那滚刀和您——”
“哦,办了一件事再到一件事,当下实验体的问题要紧,我和他,稍后再说。”墨淳又弹了弹烟灰。
墨淳知道朗浔想问什么,只是他不想回答。
他当然知道做随身奴代表什么,不仅代表给卓聪找回威信,还取消了墨淳政敌的资格,甚至于滚刀也不会再当墨淳的臂膀了。滚刀是什么人,是个傲慢又跋扈的渣市阿哥,就像他向来瞧不起硼砂看上个债奴,他又怎么可能让随身奴污了他的名号。
毕竟对这些靠名声牟利的人来说,别人的看法可比自己的感受重要多了。
雨又下了起来,苦沟到底是太潮湿了。
那是一场燃烧苦沟的火焰。
卓聪的人排开油桶,他们放在一间一间的平民房和债奴屋之前,从杂货铺开始,一朵一朵璀璨的焰苗随着枪响蹿起。
苦沟潮湿,需要热量驱散寒意。水洼里倒映的不再是遥遥相望的粮油区灯光,而是就在眼前劈啪作响的火焰。
那些贫穷的,落后的,不守规矩的,被炽烈的火焰爬过,被猛烈的焰苗吞噬,像被征服的政权一样,哪怕被付之一炬,也不足为惜。
于是子弹穿过了焰苗,当点燃的油桶散出滚滚的浓烟,弹雨便倾盆而下。肥料战士是苦沟水洼里的阴影,于是火苗跃动得越欢快,他们的身影便越灵活。
蓑笠老板脱掉了他的粗布衣衫,酒保丢掉了擦布。剩下的平民操起了枪管,而债奴扫掉脂粉油,握住刀棒。烟雾是他们的掩护,这掩护比岗屑溅起的尘埃来得可靠。毕竟践踏之际才会有岗屑扬起,而愤怒之余便会硝烟滚动。
那些没有穿皮毛的野兽,若是不能被文明接纳,那他们也不允许文明入侵。
于是那些傲慢的,强势的,为所欲为的,被穿梭的子弹扫过,被炮弹的尘埃舔舐,像带着仇恨钻进集装箱时一样,像被扒光了用鞭子甩过那般,恨意被炙烤之后,伤口便结痂为烙印。
债奴水沟里的牲口也爬了出来,用污水浇着侵占他们地盘的灼热,用饲料棚作为他们的掩体,让等级配给的政令燃烧卷曲,而它模糊掉了泾渭分明的阶层。
战争的打响竟让苦沟与巡岗的人那么平等。
接连的火光与交错的枪响使得苦沟像粮油区灯火敞亮,它似乎不是巡岗燃烧后落下的灰烬,相反,蜿蜒曲折的沟壑里全是燃料,烧出苦沟崎岖嶙峋的轨迹。
卓聪或许没有料到苦沟会有这样的反击,甚至没有料到苦沟竟有能力反击,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明明有着欺行霸市的恶棍做执政官,有着为所欲为的巡岗兵征讨税额,有着原始野蛮的丛林人在边界躁动。还有那么多自私又自保的商贩,以及那么多手无寸铁的债奴。
他们有什么能力反抗,哪里来那么多的武器,还有良隽,良隽在哪里,他不是副队了么,他的巡岗兵在哪里。
哦,他看到了,他看到良隽的人手,可是他的士兵站在肥料战士里,他们的瞄准镜和枪口对着的却是肥膏的兵团。
卓聪本以为轻而易举的清扫,却变为势均力敌的交火。
当子弹打穿他侍卫的防弹服,火焰似乎也爬到了他们靴跟。于是越来越多的军车被调往,参与了这场密谋的肥膏也派兵支援。火力瞬间盖过了苦沟乌合之众的抵抗,席卷而来的炮弹打散本该团结的阵营。
而苦沟的人们就像被踢掉窝棚的鸟兽,他们哭喊着,尖叫着,求饶着,他们到处逃窜,到处躲藏。
墨淳站在苦沟的角落里,卓聪位于出沟的边缘。他们对峙着,看着手里的棋子混战。他们的身后没有代表,他们只代表自己。
而硝烟飘过墨淳的窗前,飘过卓聪的矮墙,沿着干涸的水沟继续飘,飘出了苦沟,飘到了展浊的鼻腔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