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稚沉默不语,眼神却渐渐明亮起来,像是被某道光线打散了眉间的沉重。
那一刻,程澍忽然觉得,这种并肩而坐、讨论问题的状态,好像是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的未来片段。
不是追逐,不是试探,而是心平气和地并肩站在风口浪尖,一起思考、一起前行。
他轻轻呼了口气,收敛心绪,继续道:“此外,你们还可以考虑延伸配套服务,比如数据平台、远程反馈、自动迭代更新,甚至结合情绪识别算法,做出更细致的患者分析服务。把单一设备,拓展成一整套生态闭环。”
游稚沉默了很久,像是认真在脑海中构建着这个新模型。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眼看他,眼里不再只有惯常的疏离和冷静,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温度。
“这些建议……你早就想好了?”
程澍轻笑,低头抿了口水:“没有,只是你刚刚说的那些问题,让我不自觉就开始琢磨起来。”
游稚低声笑了一下,语气似讽非讽:“你啊,真不愧是顶级资本家……”
他说完,又低头喝了口水,像是随口一评,却又带着点难得的放松,“啊,别误会,我是在夸你的商业眼光和判断力……毕竟你说的这些,确实有很高的参考价值,谢谢。”
他语气轻描淡写,像是不想给太多肯定,又无法否认那份专业所带来的冲击。
但程澍听见了。
他手指轻轻扣着杯身,忍不住扬起唇角。
那句看似调侃的话,比任何赞誉都更让他受用。
他终于,在游稚面前,不只是那个追着他跑、总被回避的烦人精,而是一个可以被信任的、能并肩讨论难题的合作者。
他抿了抿唇,像是在压下某种激动,最终只是轻轻笑了笑:“那就好。希望这次,是真的能帮上你的忙。”
游稚没有接话,而是继续低头思索着方案中的利弊。
程澍也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知道,游稚愿意听自己说完一整套方案,甚至认真考虑采纳,这本身就代表着某种转变。
或许连游稚自己都还没意识到,他的态度,早已悄悄软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游稚准时到达公司,召开了高层例会。
这次的议题,是关于枢衡计划中医疗辅助机器人的盈利模式调整。
他将昨日与程澍讨论出的租赁加服务订阅模式简要陈述,并补充了对应的政策落地路径与试点部署策略。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这会不会压缩我们早期现金流?”戴明第一个发问,皱眉翻着预算草案,“如果订阅制推进不顺,前期资金回收可能拉得太长,风险太集中。”
“但你要看数据沉淀,”林纪华推了推眼镜,语气理性,“订阅模式有助于我们持续掌握用户使用情况和后期维护需求,形成可控的数据闭环。对长期运营极其有利。”
“我同意林总的说法。”余约翻开PPT,调出试点地区用户回访数据,“从去年底我们与几家中型医疗机构试运转的反馈来看,租赁比一次性采购更受欢迎,尤其在三线城市和民营医院。”
“不过如果走订阅路线,机器人端的服务稳定性要求会更高。”坐在会议桌另一侧的初照人微蹙眉,“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服务器运维能力,同时增加远程巡检、自动推送补丁包的支持能力。”
“我们的数据流通目前是单向推送为主。”刘程接过话,“如果要做持续订阅制,数据反馈机制必须双向重建,我们后台的算法也得跟着做结构级重构。”
“你们如果能开放部分接口,我们那边的动态调控模块就能实现实时同步。”黄瑱点头回应,“我们在生理反馈采集端已经做到了分钟级的数据刷新率。”
“但同步算法要慎重。”何阡开口提醒,“尤其是涉及患者病历与实时行为决策时,如果同步频率过高、预测触发过早,会被判定为系统过度干预。”
“可以让AI只负责提示权重变化,最后仍由医生确认。”辟雍另一位研究员王弋补充,“我们可以设一个介入阈值,比如病患状态评分超过80,系统才发出推送提示。”
“所以要走分级服务路线。”林纪华从文件夹中抽出一页草案,“我们可以做三档服务等级,基础版做日常巡检,中阶版开放患者管理界面,高阶版加入病历辅助与AI风险预警——这样也便于后续调整价格模型。”
“但你们得考虑监管,”法务总监抬眼道,“尤其是风险预警部分,一旦算法被质疑‘替代医生判断’,麻烦就大了。”
“所以风控要和产品团队一起制定干预边界。”戴明点头接话,“AI不能脱离人类决策,只能做建议提示,不具备决策权。”
讨论持续升温,几乎涵盖了产品交付、客户响应、后台运行、政策试点、法律边界等每一环节。
游稚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安静听着所有人的意见,在白板上逐项列出各部门的风险点和条件优先级。
等所有人都说完,他才合上笔盖。
“既然达成共识,林总和余总牵头整理一版调整后的定价模型草案,法务这周内对接政策文件梳理,黄瑱和初晖那边负责数据对接打通,王弋协调风险预警的权重机制。”
他顿了顿,语气平稳而坚定:“这条路会很难,但比我们原本预设的更稳定,也更长远。”
没人反对。
每个人都低头记着任务,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期待与冲劲。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调整,是一场升级。
而这套新模式的起点,却来自一个原本不在项目核心圈的人。
会议结束后,游稚走回办公室。
先前会议室的热烈争论还回荡在耳边,但一推开熟悉的办公室门,安静与秩序便扑面而来。
桌面一尘不染,文件整齐分区叠放,连他昨天顺手放下的便签都被换成了新的;茶杯已经洗过,茶垫被换成了防滑款——他在前几天的家庭晚餐中随口提过“总是不小心打翻,很烦”。
他目光微动,走向办公桌,椅子上的腰垫似乎有着微妙的变化,一坐上去,好像更贴合脊椎了;茶杯旁边摆着一小盒润喉糖,封口整齐,上面贴着一张淡黄色便签——
喝水+润喉糖,不然下午你又哑了。
落款没有署名,字迹略显潦草,看起来像是匆忙写的,但游稚已经能认出这个笔迹的主人。
他低头看着那几颗糖,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剥了一颗含进嘴里。
薄荷味不浓,甜度恰好,不黏不凉,入口舒缓。
他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脑中仍是那一场头脑风暴般的会议,原本预计要扯皮好几轮的方向,竟然在两个小时内达成了初步共识。
他原本还准备了更强硬的应对策略,没想到流程推进如此顺利。
而会议顺利的起点——就是昨晚那个穿着宽松T恤窝在沙发里随口提了一句“那不如试试订阅制”的人。
他没有提,但程澍却认真分析、归纳、反推了一整晚。
游稚记得他那时盘腿坐在沙发上,笔记本架在膝上,灯光落在侧脸,鼻梁高挺,眼神沉静。
他没穿西装,只是随意套了件T恤和家居裤,看起来更像是个普通的、认真工作的年轻丈夫。
可就是那个画面,不知为何,一直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甚至在会议最焦灼时,他脑中浮现的不是哪位专家的名字,而是那双略显疲倦却始终明亮的眼睛。
游稚低头,看着那张便签,忽然伸手按住了它。
薄纸下似乎还垫着一张同样大小的卡片,他犹豫了一下,将其一同抽出。
是一张写得更整齐的卡片,上面是另一行字:
“会议顺利的话,今晚早点回来,我试试做你喜欢的腌笃鲜。”
游稚怔了怔,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收起那张卡片,将它夹进桌上的日程本里。
他的动作很轻,却像在收纳一件重要的东西。
他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请进。”
初见月一手抱着资料,一手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会议纪要和后续节点。”他将文件整齐放在桌上,又把食盒放在旁边,“午饭也顺便带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