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冤屈埋葬在这四个字下面啊，虚无缥缈的东西哪里比得上沉甸甸的人命。”最后一颗棋子被陛下收入棋篓，“今天朕什么也没听到。”

这便是定了主意不管这件事了。得了陛下的指示后我心里也有了成算，正预备退出却又听陛下问道。

“朕记得李将军有个女儿。”

我一愣。

李将军那个女儿......当年陛下初登帝位，身边最倚重的便是那位李将军。李将军少年意气却一直唯陛下马首是瞻。那一日不知怎的，两人在书房里大闹了一场。我忙着把守在书房外侍候的人打发到远处，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天过后，李将军私自携军印外出，听召不回。正不知道这场僵局怎么收场，李将军却又自己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位怀着身孕的女子。

天赐良缘，陛下下旨赐婚，看在李将军的面子上还给那女子封赏了一个诰命。

那女子后来生下一名女婴。女婴在捷阳城时疫病缠身，一直断断续续的不见好。李将军估计着是不是水土不服的缘故，便让李夫人带着女婴住到了邵城。

“是的，李家夫人一直住在邵城。”那边的消息我一直有留意着，陛下这会儿问立马就能答上来，“城北院落里栽了两颗桂花树的宅子就是了，李夫人常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玩耍。”

“能跑会跳了看来身体也养好了。既然如此，一家团聚和和美美才好。”陛下道，“让李将军去接夫人孩子回捷阳城吧。”

是了。邵城有李将军坐镇就不用担心世人将口舌搬弄到陛下身上了。

啪嗒一声异响，万俟氏手中的风车砸到地上，有两片叶片砸弯了。万俟氏弯腰将风车捡起来，手指去掰叶片尝试着还原。小孩子做的活计粗糙，那叶片上还有许多没处理干净的毛刺。

陛下将风车接过来藏在袖子里，笑呵呵地调侃：“可别让瑶儿看见，不然等会儿哭得你耳朵疼。”又见万俟氏手指上已经出现了几个红印，关切道：“被扎到了吗？一个风车而已坏就坏了，何必管它。”

“风车一个死物坏了尚且有人为它哭泣，就是不知道活生生的人站到面前后又会惹来多少怜爱。”万俟氏话里有话，神色瞧着不大正常。

陛下无奈摇头一笑：“你只看我怎么做就是了。出去的时候让膳房送几样甘甜的点心瓜果，别让瑶儿的注意力放在风车上。”

“是。”

我应承下。退出去的时候听见万俟氏跟陛下说：“只怕晚上又会想起来，到时候免不了哭一场。”

“随他，让仆妇们好好伺候不得怠慢就是了。”陛下漫不经心的不是很在意。

李将军位高权重，陛下的话向来都是由我亲自传达。这份殊荣在捷阳城乃至天下都是独一无二。从陛下那里离开后我回去了一趟，仔细沐浴更衣修整仪容后才乘着一顶软轿去往将军府。

寸金寸土的捷阳城里最大的那所宅子就是将军府了。入了府门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轿子才停下，我从轿中走出就看见李将军一身短打装扮站在门口，想来前不久还在练武匆忙过来。这么一身干练装扮，显得腰带上那个做工粗糙的荷包尤为扎眼。那荷包想必被托在手心仔细爱抚过许多次，尽管主人细心呵护，边缘已经有好几处泛白脱色了。

我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在那荷包上多停留了几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一板一眼地宣告旨意，李将军的礼行得随意敷衍。只是李将军风姿卓越，再怎么也比我这个太监看起来赏心悦目。因为见得多了，李将军很是自来熟地宣告跟我成了好哥们，办完正经事儿后就把我带进屋里喝茶设宴。

李将军在别人面前不是话多的人，在我面前却总是絮絮叨叨个不停，比之当初的万俟氏也不差。常常我都要提起千百个心眼，唯恐一时不察说错话。一顿饭下来心力交瘁，弄得我看将军府的美味佳肴也觉得十分讨厌。

“陛下怎么突然想到把阿意她们母女接过来。”李将军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举止大开大合说不出的豪迈潇洒，“我也早有想法接她们母女回来，只是怕陛下心里不高兴。”

“陛下向来体恤臣下，一家团聚的场面自然也是喜闻乐见的。只是陛下国事繁忙，诸多事务缠身无法面面俱到。”我面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今日赶巧碰到件事儿，才让陛下记起来。”

“什么事？”李将军止住脚步，转身过来面对着我。

“邵王在邵城犯下了不得体的罪过，陛下因此痛心疾首。”我缓缓道，“感慨人间家庭和睦团聚何其难得。想到李将军一家还受着分居两地之苦，陛下便心有不忍于是下了这道旨意。”

“邵王犯了什么罪？”

我轻叹口气，为难道：“反正是不得体......陛下不欲介入此事，恐邵城知府束手束脚做出什么糊涂事寒了百姓伸张正义之心。”

“我倒是听说了一些......”李将军蹙眉沉思，“若是有心人将祸水东引就不好了。”

就是了。不枉我跑这一趟！

那邵王自己罪有应得也就罢了。身为陛下生父却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一言一行或许会被有心人利用，谨言慎行四个字更是从未践行！若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天子生父居然是个......的人，不知要编撰出多少荒唐的宫廷密闱来！

邵城知府审理之后，邵王削位入狱也好、应罪伏诛也罢，反正不能将那等丑事公之于众。

念及此，我说话时也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意：“自从那一日将军改换装扮替陛下受那一箭起，奴才便知将军对待陛下情真义重不可辜负。现今，正如当日，唯有将军鼎力相助才能助陛下脱离困境！”

李将军忽的笑开，在我肩上重重拍了两下：“你一向寡言冷淡，今日才发现竟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你是她身边最得信任之人，很多话......她不方便说，我懂的。”

我带着一脸懵懂赤城和李将军对视。

我的判断没有错。李将军如今是陛下身边最称手的一把刀。磨损很少，所以很锋利。最重要的是陛下握住了这把利刃的刀把，也寻找到了一个很合适的刀鞘。

神思恍惚间，我想到了万俟氏那间常年温暖的屋子。真让风雪行路人羡慕啊。早知道，早知道那日就不跟陛下说看见的人是万俟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