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虚白几乎完全是凭借着意志才没有跪下。
水米未进加之高烧一夜,他的嘴唇一挣便是一道口子,铁锈味混合着汗液被烤干后的咸在齿缝间凝聚,让他感到一阵阵恶心,几乎要呕吐。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股清泉从他嘴边流过,瞬间滋润了干裂的唇,让他稍稍感到些许的舒缓,随即听到脆生生的嗓音:“哥哥——”
他睁开眼,竟然是一个小孩儿,小棉花一般圆乎乎的脸蛋和一对小小的发髻摇晃着,很是可爱。
顾虚白感激地冲她点点头,声音嘶哑:“谢谢……”
下一刻,那小孩儿突然感觉身前一个巨大的阴影投下,不等她抬头,一声怒喝如惊雷滚落:“谁家的崽子?”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丢掉水壶,连滚带爬扑回到母亲怀里,哇地一声哭开了。
柳渡看不下去,出言道:“毋大人,不过是个孩子……”
未等他说完,毋何友便凌空甩下一鞭,抽在柳渡的笼子上,一声巨响,鞭尾擦过他的脖颈,登时一道红痕浮现。
毋何友眼带嘲讽,厉声打断:“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旁观者皆惊得噤声。
顾虚白的眼神瞬间浮上几分狠戾,毋何友却当作没看见似的,又当空挥了一鞭,划出一道锐利的尖啸。
“皇帝口谕,捉拿叛国之贼——
“罪人顾虚白,勾结逆臣,口出妖妄,贪赃枉法。
“罪人顾步青,包庇犯人,劫狱无道,藐视圣威。
“今依律令,定罪处斩,其余人等,处以绞刑,以儆效尤。”
众人一片哗然。
顾步青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毋何友,你是不是疯了?”
“我看你才是疯了。”毋何友冷笑,“圣意如天,命我捉拿犯人,即刻斩首。
“我还好心好意,留你们一日。
“怎的你们却拿朝廷法度当儿戏?”
“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啊。”顾虚白虚弱开口。
毋何友一看到他就想起昨晚那巴掌,心生恨意,握紧手中鞭柄:“顾大公子,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你与罪臣纪珩交往密切,谁人不知?
“这些年来,他送予你的那些古籍孤本,哪一本不是价值连城?
“若非你们暗地里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又怎会如此慷慨?”
顾虚白叹了口气,语带不屑:“原来毋长官所谓的‘贪赃枉法’,竟指的是那些残破书卷,不过也难怪。”
他上下扫视了一圈毋何友:“所幸这些书卷未流失到毋长官府上。
“否则也不过充作门面摆设罢了,岂非枉费了作者一生心血?”
毋何友听出来了,顾虚白在暗戳戳骂自己大字不识、没文化!
他大怒:“清高个屁,有本事这话你当圣上的面讲去。”
“我倒也想啊……否则也不至于劳烦毋长官转达。
“难道不是你设陷扣押,让都督无法亲自面圣吗?”
四周百姓嘈嘈切切的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
毋何友脸上有点挂不住,强自辩道:“中央府兵乃天子亲自统辖,我奉的就是天命、就是法理!”
“地牢水淹,竹笼曝晒,难道也是圣上的旨意?”
顾虚白声音暗哑,脸色苍白,眼眶因忍痛而泛出微红。
“你口口声声‘天命’,泄的却是私愤,这便是你所谓的法理?”
毋何友气急败坏地厉声呵斥:“你休要狡辩!你这等叛国之贼,还要和我讲法?”
“法?”顾虚白嘴边挂着讥诮,“你知道法字怎么写吗?奉的是法,拜的是权。
“若你心中真有公义,何须时时将天子挂在嘴边?
“你说我叛国,我一介无名书生,连这枷锁也差点背不动,又何以戴得住这么大的帽子……”
毋何友面色阴沉,道:“你休逞口舌之利!纪珩的信可是实实在在寄到了你处。
“还竟敢将那包庇的老秃驴放走,简直罪加一等。”
顾虚白轻蔑一笑:“毋长官,纪珩是否贪赃,你我皆不知内情。但他曾为太子之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何物不可得?
“你们毋家难道不曾动过贿赂的心思吗?只苦于没有门道罢了。
“另外,你说我贪赃,要将我置于死地,就凭借那几本破旧书籍?
“若我有旁的心思,怎是他赠予我这些书籍,不该是我腆着脸向他进贡吗?
“更何况,你们搜查小南山之时,搜去的那三百两纹银,你为何只字不提?
“难道你私吞了?”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将下来,毋何友脸色骤变,正欲呵斥,顾虚白又抢先一步转向围观百姓:
“那银子刻有‘和华堂’的徽记,乃是柳渡大夫辛苦种植针蒌,救治百姓得来的报酬。
“他一文未动,尽数存于白鹭寺,欲用以救济贫苦百姓。
“如今却被这毋何友强行夺走,还诬以贪赃之名,这又是何道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忽地,人群中挤出一个面色黝黑的男子,高声道:“我知道柳大夫!我的湿毒疮就是他医好的!他绝非贪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