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爷子见到大儿后抱着他一顿痛哭,言说还以为自己等不到这一日了,他自病了后,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
“没曾想还有见面的这一天,我……我这下也可瞑目了啊。”
老爷子涕泪横流,看得两个孩子目瞪口呆,就连刚回来的春荣进到这一幕也很是惊讶,她一向只当祖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没想到他也会掉眼泪。
多年未见,难得徐生员也红了眼睛,他搀扶着老父亲只说自己不孝,来得晚了。
老爷子却不舍得怪他,他怪自己还来不及呢。
“怪我,都怪我,当初若不是我逞能,非要替寿安郡主的郡马治病,咱们家怎会落到这个境况啊。”
他见大郎左手耷拉着,心里一沉,问他,“这……你这胳膊是……”
徐老爷子不敢问,可又想问。
十多年过去,他仍记得清楚,自己的长子在整个檀州的那群书生中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如今……如今却老成了这副模样,若不是因为自己导致的变故,以大郎的学识,科举岂有不中的道理。
徐生员眼神瞥向一旁,只想说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甚,话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推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
徐老爷子是做大夫的,一眼就瞧出来这不是摔的,倒像是叫人给打的。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悔又恨,想来想去,最后只得说了句,“这些年叫你们受委屈了……”
委屈,这些年家中谁不委屈?
可这样的话却不能在老爷子面前讲,徐生员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他这胳膊不就是么,若是胳膊没有折过,以他的才学,何苦去别家仰人鼻息,做个坐馆先生呢。而那些不如自己的人,就算考到发须皆白也能有机会取个举人的功名,而自己却是不成的了。
徐生员是长子,习惯了把这些苦水咽在心里。
他见了老爷子,先是关切地问询了一番,得知父亲受伤瘫了之后,他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竟没忍住哭了出来。
“是儿子不孝啊……”
信中却是没有提到这一点,老爷子不想家人所忧,便讲这事暂且先瞒着在。
可到底是瞒不住的。
老禄也没想到老爷怎么就瘫了,他是老爷子年轻时在外头捡回来的,心里也一直很敬重他,当即哭了出来,“二爷是怎么照顾的?怎么照顾的!每年大把银子寄过去就是这么照顾自己亲爹的!他原就不是个脚踏实地的,老爷您也惯着他呢!”
他瞧不起徐二,那个从小就是个不爱念书的,做什么,什么不成,脾气还格外大呢。
当初就是那样,一声不吭的背了包袱跑去熙州,累得家里人担心。
“他光逞能了,却不想老太太和大爷他们如何担心,又是如何替他收拾烂摊子……”
老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春荣不认得这几个陌生人,听口音也别扭得很,好多话都听不明白,猜出来他们是檀州老家那边来的人,也能断断续续听得出他们在说自己爹爹的坏话。
这怎么能忍。
阿爷的伤究竟是怎个回事,她也是晓得的,只是气恼阿爷为什么不跟这些人讲,反倒害自己爹爹一个劲儿的遭受埋怨。
而且爹分明就是很用心的在照顾阿爷,家里和地里的活都是娘在做,这样平白遭人说嘴实在是太没道理了。
春荣就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性子,她虽不认得这几个人但也当即站出来反驳。
“凭什么说我爹爹的坏话!”春荣气恼得紧,“阿爷之前在林场的活计都是我爹爹在做,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也是先叫阿爷吃用,哪里照顾得不好了!以前从来没见你们来过,今日一来就无缘无故的说我爹爹的坏话,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不依!”
徐家的小娘子都是非常乖巧听话的性子,老禄何时见过春荣这样伶牙俐齿的姐儿,他可不管春荣说了什么,只责怪她小小年纪和长辈争嘴,很不像话。
“哪有这样的小娘子,实在是像话,二爷怎么教孩子的!”
老禄嘴上抱怨着,心里却又觉得这孩子说的有些道理,可不等二爷亲口来说是怎么一回事,他就非生二爷的气不可。
徐生员不与小孩子计较,有什么都等二郎回来再说吧。
老爷子不想一家人为这些小事生分了,就把这些年都事一一说了些出来。
“二郎是个孝顺孩子,若没有他,我这些年也真不知道怎么过呢,你们也别怪他了,我这伤都怪我自己……”
徐生员见爹这么一说,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要么是他爹失手受了伤,要么就是得罪了什么人,叫人给害的,但无论是哪种,都是二郎照顾得不好。
当着小孩子的面,不好责问当爹的过错,免得叫他失了面子。
他暗想:等二郎回来,非得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不可。那小子既固执又倔强,料想他是一心要做个孝子叫人高看他一眼,只是过分倔强又叫别人为难。侄女说的话,他信。二郎为着孝顺是能一心一意替爹爹做活的,只是他不该在当地娶妻生子,叫妻儿受罪。爹信中说二郎的媳妇赌气与他和离,虽然心中说得不清楚,可自己也猜的出来,弟媳要和离未尝不是因为二郎太过“孝顺”的缘故。爹看不明白,他却看得清楚,二郎不是能做好丈夫的人,倒可惜几个孩子了。
等二郎回来,定要好生劝诫他不可,
老禄不服气,“您别太惯着二爷了,您既伤着就该好生养病,怎好贸然上路。这就是二爷的不懂事了,您也不能由着他胡闹啊!”
这哪里是他由不由着二郎胡闹的事,他都成个瘫子了,还能自己说不吗?
老爷子心里苦呢,再说了,他是宁愿死在路上也不愿意留在熙州干等着,好歹离家近些呢。这样话又不好说给二郎听。说是和离,二郎实际上是叫媳妇给休了,二郎正伤心着呢,怎好在檀州久留。
“好了,少说些吧。二郎这些年照顾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怎能为一时之失就把他这十几年的孝心一并抹去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老禄还想再说,却被老爷子打断了,“二郎到底是我儿子呢。”
这么一句话把老禄堵得面红耳赤,再有什么抱怨的话也说不出口来了。老爷的亲儿子呢,他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抱怨呢。
室内的几人一时有几分尴尬,徐生员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关怀的问父亲可有哪里不适,见老爷子背上生的褥疮,又不禁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