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的手指终于落在琴键上时,整个旧琴室突然安静下来。那串音符确实像铅笔芯断裂的声响,尖锐又脆弱。窗外的樱花被风吹进来,粘在初穗微微发抖的指尖上。
"再来一次?"我握住她冰凉的手,"这次用弱音踏板。"
初穗摇摇头,转动轮椅冲向门口,却在门槛处卡住。橡胶轮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像她刚才弹奏的那个不和谐和弦。
我在走廊拐角找到她时,她正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右腿:"为什么使不上力!为什么!"每一声质问都伴随着沉闷的击打声。光明从后面抱住她,初穗的眼泪砸在光明运动服袖口的条纹上。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可是每次看到这些辅助工具,我就想起自己连音阶都弹不完整了......"
一片樱花从窗外飘进来,落在初穗颤抖的手背上。忍诚不知何时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改编好的钢琴谱。他默默把谱子放在窗台上,翻开被泪水打湿的那一页——所有需要大跨度跳跃的段落都改成了轮椅能够到的分解和弦。
"......改得不错。"初穗最终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转调太生硬了。"
我拾起窗台上的谱子,用橡皮擦掉几处标记:"那这样?把G大调转为降E小调,像慢慢沉入水底......"
初穗的手指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掌心全是汗,但力道大得惊人:"咲夜,我梦见自己坐在文化祭舞台上,聚光灯打下来的时候......"她的喉咙动了动,"我低头一看,脚还能踩踏板。"
远处传来上课铃声,初穗迅速擦干眼泪,转动轮椅时已经换上平静的表情:"该去排练了。"她的轮椅碾过地上的樱花花瓣,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像五线谱上未完成的休止符。
文化祭前夜的暴雨来得突然。我抱着伞跑到学校时,发现初穗的轮椅停在钢琴室外的樱花树下,雨水已经把她的乐谱淋得半透明。那些被红笔圈出的踏板记号正在雨水里慢慢晕开。
"医生没说不能淋雨吧?"她对我挤出一个笑容。我默默撑开伞,发现她膝盖上放着的正是我们第一次四手联弹的合影,照片里的她踮着脚尖,芭蕾舞鞋的缎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雨声在伞面上敲打出《糖梅仙子之舞》的节奏。初穗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知道吗?"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的皮肤,"我偷偷去舞蹈室试过,把轮椅停在把杆前,用手臂把自己吊起来......"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湿透的体操服下清晰可见的肋骨轮廓。我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新增的淤青,形状正好是钢琴黑键的弧度。
"初穗......"我的声音淹没在雷声中。
"可是咲夜,"她的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我的脚尖再也够不到地板了。"
雨幕中,她颤抖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敲击着《胡桃夹子》的节奏,右腿毫无生气地垂着,像断线的木偶。我弯腰捡起掉在水洼里的芭蕾舞鞋——这已经是本月第三双了——塞进自己的书包深处。
"先寄放在我这里。"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等文化祭结束......"
初穗突然弹了下我的额头,就像国中时每次我弹错音那样。"笨蛋,"她的笑容在雨中显得格外透明,"明天记得帮我调低半个音,下雨天琴弦受潮容易走音。"
远处传来忍诚的呼喊,他抱着防潮琴谱套跑来,身后跟着打手电的光明。当初穗接过热可可时,我注意到她的指甲被修剪得异常整齐——那是钢琴演奏者才懂的,指甲必须短到能触到指腹的坚持。
雨渐渐小了,初穗的轮椅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留下长长的痕迹,像一段渐弱的尾奏。明天她将在文化祭上演奏没有踏板延音的《胡桃夹子》,但此刻,在暴雨过后的寂静里,我仿佛听见她心底某个角落,仍有脚尖轻踏弱音踏板的声音轻轻回响。
文化祭当天的晨光格外刺眼。我站在礼堂后台,看着初穗的轮椅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阴影。她今天穿了淡蓝色的连衣裙,膝盖上放着一本被翻烂的乐谱,右手食指不停地在空中划着圆圈——那是她表演前固定的小习惯,仿佛在想象琴键的触感。
"还有三十分钟。"忍诚蹲下来调整初穗轮椅的刹车片,他的领结歪在一边,"升降台测试过五次,绝对......"
"我知道。"初穗打断他,手指突然收紧抓住乐谱边缘,"我想自己待会儿。"
当忍诚退到幕布后,初穗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掌心全是冷汗,指甲几乎陷进我的皮肤:"咲夜,帮我看看......"她掀起裙摆一角,露出右腿上密密麻麻的针眼,"还看得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