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她们终于攒够钱买了辆二手板车。林小满在车把系上红绸带,神气得像驾驶军舰。经过村口大榕树时,纳鞋底的妇女们突然噤声,等走远了才爆发出窃窃私语。
"别听。"林小满攥紧车把的手关节发白,"她们还说我跟船老大的儿子钻过芦苇荡..."
板车猛地颠簸,苏念晴撞上少女单薄的背脊。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外婆总说小满阿姊像海葵——外表多刺,内里柔软。
霜降前夜,苏念晴在噩梦中惊醒。她梦见现代的高楼大厦,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公司的路。有温热的身体从背后贴上来,林小满的胳膊横在她腰间:"哭啥?明天给你蒸鸡蛋羹。"
月光透过窗纸,照见墙上新贴的年画——两个胖娃娃抱着鲤鱼。苏念晴悄悄翻过身,发现少女睫毛上沾着亮晶晶的盐花。1978年的月光把这一切腌制成温柔的梦境。
寒露过后的第一个大集,苏念晴天没亮就爬起来蒸榆钱糕。林小满蹲在灶台后添柴火,火光映着她眼底两轮小月亮:"城里人就是讲究,卖个海带还要搭赠品。"
"这叫买三送一。"苏念晴用筷子点着蒸笼布,现代超市促销总监的职业本能苏醒,"你看,三捆海带丝绑上彩绳,再搭个海螺钥匙扣..."
林小满突然伸手抹了她一脸炉灰。少女带着鱼腥味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奸商!"那尾音上扬得像浪尖抛起的小船,在晨雾里荡出细碎的波纹。
集市上刚支起摊位,穿呢子大衣的华侨商人就停在了她们的贝壳风铃前。苏念晴看着那人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突然用生涩的粤语报了价。林小满瞪圆的眼睛里,倒映着风铃在阳光下折射出的虹彩。
"定金二十块。"等商人走远,苏念晴才发觉后背汗湿了的确良衬衫。林小满攥着大团结的手在发抖,突然拽着她钻进茅草丛。少女滚烫的额头抵住她肩膀,呼出的白气晕开在晨霜未消的草叶上:"够买三转一响!"
她们头碰头数钱时,赵有才带着红袖章闯进集市。苏念晴迅速用红纸盖上装钱的铁盒,墨汁淋漓写下"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几个大字。林小满会意,立刻高声背诵《纪念白求恩》,嗓子亮得像吹响的海螺号。
"资本主义尾巴!"赵有才踢翻装贝壳的箩筐,彩色的海螺壳滚了一地。苏念晴突然举起那盒钱:"同志,我们正要上交集体提成。"
围观人群发出嗡嗡的议论。林小满趁机蹲下身,发辫扫过苏念晴的小腿肚。她假装捡贝壳,实则狠狠拧了把赵有才的脚踝。那声惨叫惊飞了供销社屋檐下的麻雀,也引来了市管会主任。
黄昏收摊时,她们的板车上堆满了预订的贝壳。林小满哼着小调给车轴抹桐油,突然瞥见苏念晴在账本里夹了张纸。她趁对方煮饭时偷看,却发现是半张《光明日报》,某段关于"尊重知识"的报道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
"吃饭!"苏念晴的声音吓得她差点烧了报纸。铁锅里炖着小杂鱼,林小满把最肥的鱼肚肉拨到对方碗里,又迅速扒拉走自己碗中的姜片:"我...我不爱吃鱼肚子。"
夜里下起小雨。苏念晴醒来发现林小满就着煤油灯在改衬衫,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脚。少女的虎牙咬着下唇,指腹有新鲜的血珠。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含住了那根手指。
咸腥的血味在舌尖化开。煤油灯爆了个灯花,照亮林小满骤然涨红的脸。苏念晴慌忙吐出手指,却看见对方耳尖红得能滴血:"你...你衬衫袖口磨破了..."
雨声渐密时,她们并排躺在补好的蚊帐里。林小满突然翻身,温热的膝盖碰到苏念晴的小腿肚:"那个华侨说...说能带我们去广交会。"
苏念晴数着瓦檐滴落的水滴。1978年的广交会,正是现代她外公赚到第一桶金的地方。黑暗中她摸索到林小满的手,掌心相贴时触到厚厚的茧:"得先办营业执照。"
"啥照?"
"就是..."苏念晴突然卡壳。在这个介绍信比身份证管用的年代,她该怎么解释个体工商户的概念?窗外闪过车灯,照亮墙上新贴的奖状——林小满上周被评为"渔业生产标兵"。
"睡吧。"林小满突然用脚勾住她的脚踝,像系船缆般自然,"明天赶小海。"
潮水退去的滩涂上,她们发现了一片野生海带林。苏念晴正教林小满用海石花做琼脂,远处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喊。穿补丁裤的小男孩陷在淤泥里,潮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林小满甩掉竹篓冲过去。苏念晴看着她像尾灵活的鱼钻进浪里,心脏突然揪成一团。等把哇哇大哭的孩子拖上岸,两人都成了泥猴。小男孩抽噎着指向礁石后:"阿妈...阿妈晕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