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早,晨光微熹,淡青色的天光从窗帘缝隙间刺进来,将纪知聿无意识扭曲蜷起的脚趾照得惨白。
又一次跌入那个锈迹斑斑的梦里——老城区最深的巷弄里,一栋两层小楼的白色墙皮正在雨中缓慢剥落。
褪色泛黄的的春联斑驳蜷曲,连带粘起了门上的铁锈。
穿橘色碎花棉裙的小女孩,掌着一盏兔子灯,游走在光怪陆离的小巷里,找不到出口。
塑料灯罩里的烛火被巷内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她数着青石板上的裂纹往前走去。
长长的,黑不见底的巷道,苔藓、污泥斑驳了墙面,檐头滴下的水在石板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凹坑,她被全世界遗落——
遗落在蓝黑色夜里。
阮亓沅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长睫颤动的瞬间咸涩的泪已然顺着脸颊滑落到真丝枕套上,濡湿一片。
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胸口剧烈起伏着,像压了块巨石般喘不上气来,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跳起。
她下意识蠕动了一下腰肢,企图夺回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微微侧身,枕畔纪知聿的睡颜猝不及防撞进视线。
距离近到吓她一跳,石化般愣在当场。
遥想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是在大三下学期。
百年校庆的礼堂里座无虚席,就连过道上都挤满了人,可谓盛况空前。
他作为知名校友返校演讲,刚踏上讲台,聚光灯还未打下,全场便已掌声雷动,尖叫连连。
他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调整了下话筒,开口第一句话就令全场再次沸腾:“还请大家不要迷信成功人士,包括此刻站在台上的我。”
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调侃。
台下顿时爆发出阵阵哄笑声与鼓掌声,阮亓沅手一抖,相机差点没拿稳砸在地上。
她作为校学生会宣传部一员,为了拍特写半跪在舞台边缘,距离他不过一米,那时候的她却只能透过相机取景框捕捉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活动结束后,她独自坐在编辑室里,盯着显示器出神。
Photoshop里放大的照片中,他的皮肤很剔透在闪光灯下能够清晰看到鼻翼两侧的小雀斑,这章伟大的脸多修一笔都算是画蛇添足。
想到这里,阮亓沅关掉了他的特写照,继续修其他图片。
身后传来其他女生叽叽喳喳的议论:
“拜托!刚刚他低头看稿子的样子也太苏了吧!”
“是啊,戴眼镜的样子真的斯文败类。”
“听说还是单身呢,要不要去要个微信?”
“天啦噜,这辈子能谈个这样的死也值了!”
……
哇,真谈到这样的,生不如死!
一阵凉风吹过,她浑身一激灵,下意识蜷起身体,本能地向热源靠近。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每一处细节都无所遁形。
借着依稀的晨光,她看清了男人眼睑上淡青的血管,鼻梁上细小的雀斑,唇边新冒出的胡茬。
只是那嘴唇干涸起皮,眉头紧蹙布展,睫毛不时轻颤,即便在睡梦中也不安生。
阮亓沅不自觉屏吸,被窝里的手悄悄探出,蠢蠢欲动。
指尖悬在半空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落于他蹙起的眉心。
温热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她小心沿着眉骨的弧度描摹,试图抚平那些不安的褶皱。
就在指尖即将抽离的瞬间,纪知聿突然动了动。
慌忙缩回手,却见他只是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
干燥的唇瓣微微开合,含糊地呢喃了句什么,又沉沉睡去。
一缕黑发垂落在额前,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在枕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阮亓沅恍然惊觉自己的举动有多逾矩,似是被烫到一般,猛然向后退去。
慌乱间手肘重重磕在身后雕花床头柜尖角上。
“砰”的一声闷响。
“嘶——”
疼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倒抽一口凉气,眼泪瞬间涌上眼眶。
纪知聿向来浅眠,听到动静后倏地睁开眼,眼底猩红的血丝难掩疲惫。
睡意尚未消散,已经本能地撑起了上半身,朝她看来:“怎么了?”
阮亓沅疼得眼角泛红,一边揉着发麻的手肘,一边龇牙咧嘴摇头道:“没、没事...就是不小信磕了一下。”
话音未落又忍不住“嘶”了一声,疼得直咬下唇。
纪知聿眉头拧起,当即伸手按亮床头灯,暖黄的光线登时铺满整个空间。
在看清她泛红的肘关节时,他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都肿了还说没事。”
“我去拿冰袋。”说话间已然掀开被子,修长的手指摸索着轮椅扶手,动作急切得差点碰倒床头的保温杯。
阮亓沅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睡衣下摆:“别折腾了,已经不是很疼了。”
微凉的指尖能够清晰感受到棉质布料下传来的体温,以及那人瞬间僵住的肌肉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