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猝不及防撞上他紧蹙的眉头,眼底那抹未加掩饰的心疼烫得她心头一颤。
纪知聿被重新拽回被窝,好似一根任风刮倒的竹子。
揉了揉泛红的眼尾,见她确实不疼了,才任由头昏脑胀的自己向后倒去。
待缓过晨起的头晕,他瞥了眼手机锁屏上的时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还想吃那个什么虫草花胶汤和什么劳什子药膳?”
与他狡黠目光对视的瞬间,阮亓沅领悟了潜台词。
眼睛“噔”地亮起:“纪先生有何高见?”
“不如我们…”他故意停顿,看着妻子睫毛快速眨动压低嗓音道,“溜回家吧!”
这种平静的疯感像极了“海绵宝宝,我们去抓水母吧”,看来被昨晚的“女巫汤”折磨不轻。
凌晨五点二十五分,晨雾还未散尽。
纪知聿的轮椅停在台阶下方,看着夫人踮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露水。
“给。”他从大衣内袋摸出一把车钥匙,金属在掌心还带着体温,“这辆G63是我以前开的,现下只好劳烦夫人当回司机了。”
她接过钥匙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不麻烦,纪知聿,谢谢你。”
她全都知道,知道纪知聿当初不惜自残也要搬出老宅,仅仅是因为她抱怨了两句压抑;知道纪知聿搬家后不让护工住在家中,也是怕她感到不自在。
他已经尽力了,尽力如婚礼那天承诺的一般,为她遮风挡雨,护她周全康宁。
她该知足的,不是吗?
轮椅滚轮碾过碎石路面,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纪知聿动作很慢,将电动轮椅缓缓停在黑色大G车旁,修长的手指慢速掰下手刹。
仰头望了眼足有半人高的底盘,又看了眼身侧毫无眼力见的女人,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这辆改装过的越野车,曾经载着他驰骋穿越羌塘无人区的座驾,却成了当下难以逾越的高山。
“我想起来,卧室里……”他故作迟疑。
“啊?”阮亓沅眨着杏眼,丸子头随着摇头动作轻轻晃动,“卧室里有什么?刚才不都检查过了嘛,还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一脸天真。
纪知聿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纪太太是打算全程观摩身残志坚残疾人狼狈上车的画面?”
她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涨红了脸,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弹开:“我、我去看看后院婆婆种的绣球花!”
懊恼于自己的白目,阮亓沅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显得特别尴尬。
不会看眼色是病,得治!
确认妻子走远后,纪知聿深吸一口气。
这才用手捞起左腿搁到脚踏板上,然后是右腿。
都放稳后才撑着轮椅借力将屁股往前挪到差不多的位置,再次捞起两条面条腿放进车内。
最后一手抓着车门把一手撑着车座,双手用力将毫无知觉的下半截身子挪到车里。
屁股着落的瞬间,他才放下悬起的心来,万幸没有失态。
别人五秒钟不够就能做到的事情,他用了足足两分钟。
阮亓沅频频回头,攥紧的掌心全是冷汗。
时不时往他那边偷瞄,生怕逞强的男人一个不小心摔下车子。
观察到他这边差不多了,才慢慢踱步回来,将轮椅放到后备箱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阮亓沅从后视镜里瞥见纪知聿泛着冷汗的鬓角。
她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摸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三颗巧克力:“吃糖不?”
“吃。”他吐出一个字节,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盖过。
整个人却陷在后座的真皮座椅里,连抬手都费力。
阮亓沅等了片刻,见他仍没有动作,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怎么还要我喂你?”
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嫌弃。
“手,没力气了。”纪知聿微微偏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他的确没撒谎,上车后熟悉的眩晕感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安全带都摸索了好几次才扣上。
“真是少爷命!”阮亓沅嘴上抱怨着,手上却熟练地剥开了金属箔糖纸。
“少爷,张嘴。”她故意拖长声调,将糖递到他唇边。
男人长睫低垂,顺从地张开了嘴。
阮亓沅将巧克力送入他口中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干燥的唇瓣,触电般的触感让她迅速缩回手。
“好吃吗?”她别过脸看向窗外,耳尖微微发烫,“我剥的糖是不是格外甜?”
“嗯——”他靠在颈枕上,任由巧克力的甜香在口腔里蔓延。
拖长尾音懒洋洋道:“甜。”
特别甜。
直到两人垂垂老矣,坐在摇椅前追忆往昔,纪知聿仍固执地认为,这是他有生之年来,吃过最甜的一颗糖。